程然那次突如其来的严重眩晕，如同一声无声的警钟，在孟婷和几位核心长老心中敲响。
他们清楚地意识到，程然那源自“拉克尔之心”的后遗症，远比预想的更加棘手和危险。他不仅是部落的“智慧之脑”，更是连接不同知识体系的桥梁，他的健康状况，直接关系到部落的未来。
大长老亲自下令，程然的工作被严格限制，禁止他参与任何可能耗费大量心神或引发紧张情绪的事务，每日必须有足够的静养时间。重要的决策和规划，改为由他提出初步想法和框架，再由雷长老、萨姆长老、孟婷等人共同商议、细化和执行。
这看似削弱了程然的权柄，实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保护。程然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他没有固执，而是坦然接受了安排。他将更多时间用于相对平和的观察、记录和指导性工作。
这一天，他坐在广场边缘一棵大树的荫凉下，面前摊开着绘制地图和记录信息的木板。孟婷在一旁整理新采集的草药，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确认他的状态。
远处，东面的防御工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在雷长老的指挥和岩爪等人的具体带领下，金瞳部落的族人和黑石部落的幸存者们混编在一起，合力劳作。
黑石部落的骨斧虽然肋骨受伤，无法参与重体力劳动，但他凭借对山林和岩石的了解，在如何利用天然地形加固墙体、选择更坚固耐用的石材方面，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他的族人更是干活的主力，他们熟悉如何快速处理木材、搬运巨石，动作麻利，毫不惜力。两个部落的人起初还有些生疏和隔阂，但在共同的劳动中，通过简单的词汇和手势，以及面对共同威胁（无论是已知的“沉默者”、“黑齿”，还是潜在的兽群）的认同感，隔阂正在慢慢消融。
程然看着这一切，心中稍感安慰。集体的力量正在被有效地调动起来。他注意到几个金瞳部落的年轻人在使用铜斧砍伐树木时，效率远高于使用石斧的黑石部落民，但黑石部落民在寻找合适石材和利用杠杆搬运方面更有经验。他拿起炭笔，在木板上记下：或许可以尝试让双方交换技能，组织小规模的教学。
“在看什么？”孟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程然指了指劳作的人群，将自己的观察说了出来。
孟婷听后，点了点头：“这是个好主意。融合才能变得更强大。伊姆长老也说，黑石部落的那个老妇人，认识几种我们这里没有的、治疗跌打损伤很有效的草药，她正在跟她学习呢。”
正说着，阿莱带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几件新打造出来的铜器——两把改进过的、带有倒钩的铜矛，和一面边缘包铜的小型圆盾。
“程然，你看这样行吗？”阿莱将铜矛和盾牌递过来，“按照你之前说的，加了倒钩，刺进去更难挣脱。盾牌按骨斧说的，加了铜边，更结实了。”
程然接过，仔细查看。铜矛的铸造还有些粗糙，倒钩的形状也不够完美，但思路是对的。那面圆盾虽然小，但结构合理，握持感不错。他点了点头，给予了肯定：“很好，就这样继续做。可以多打造几面这种盾牌，给巡逻队用。”
他没有提出更复杂的改进意见，以免又陷入需要深度思考的状态。他现在更像一个审核者和引导者，确保大方向正确，细节则由具体执行的人去摸索和完善。
阿莱等人得到肯定，高兴地离开了。
程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欣慰，也有一种隐隐的……失落。他正在从台前走向幕后，从亲手创造变成指引方向。这对于一个曾经习惯于亲力亲为、依靠知识和决断力引领部落的人来说，并不容易适应。
孟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你知道吗？萨姆长老昨天告诉我，部落里好几个年轻人，包括阿莱和岩爪，现在遇到问题，已经学会先自己想办法，或者几个人一起商量，实在解决不了才会来问。你带来的，不仅仅是那些陶器、铜器和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一种……思考的方式。这些东西，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忙碌的人群。
程然微微一怔，随即释然。是啊，文明的传承，不在于某个人掌握了多少知识，而在于这种知识是否能转化为群体共同的能力和思维方式。他或许正在逐渐“遗忘”，但他所点燃的火焰，已经在更多人手中传递。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木板，开始整理骨斧等人提供的关于“黑齿”和西北群山的情报。他不再试图去深度分析和推演，而是客观地记录下已知的信息：黑齿部落的凶残、来去如风的特性、崇拜的图腾、大致可能的活动范围……
他将这些信息与之前发现的陌生痕迹、野兽异动等线索并列，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这是一个拼图游戏，他不需要记起拼图原本的图案，只需要将现有的碎片摆在合适的位置。
就在这时，负责监视西北方向的猎手匆匆跑来汇报：“长老！程然！我们在西北山脊的观察点，看到有奇怪的烟柱升起！不是炊烟，很淡，颜色发青，就在骨斧他们说的、靠近‘黑齿’可能活动的方向！”
新的动向！
程然和孟婷立刻起身。程然感到心脏微微一紧，但这一次，他强行压下了那种想要立刻深入分析的冲动，只是对猎手说：“继续监视，记录烟柱出现的时间、持续长短和大致方位。同时，加强那个方向的巡逻，但不要轻易靠近。”
他转向孟婷：“我们去告诉雷长老和萨姆长老。”
集体的智慧，将共同面对这新的迷雾。而他，即使记忆如同风中残烛，也要尽力守护这簇已然燎原的文明之火，直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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