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灵妙寺度过了最后两日清闲时光,贾琮或陪着惜春在山间玩耍嬉戏,或于树林清风中温书备考,心境愈发沉静。
七月初一清晨,他背着玩累了的小惜春告别方丈下山,登上马车,一路回到了依旧笼罩在沉闷气氛中的荣国府。
府内近几日气压极低,连素来无法无天的贾宝玉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生怕撞到心情恶劣的父亲贾政枪口上,竟是难得的老实安分了许多,不过据说昨日还是犯在了贾政手里,挨了一顿打,此刻正躺在床上养伤呢。
贾琮回府后,依礼先前往荣庆堂给贾母请安。贾母听闻他来了,心下顿生厌烦,本欲直接拒见。但转念想到如今满城风雨的流言,若再将他拒之门外,岂不坐实了自己“昏聩不慈、苛待庶孙”的名声?只得压下不快,命人传他进来。
此刻在贾母身边陪着说话解闷的,正是黛玉、迎春、湘云等几个小姑娘。她们皆已知晓近日发生的种种,看向贾琮的目光中,不禁都带上了几分担忧与。贾琮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回以一个温和而令人安心的眼神,随即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问安,举止从容,语气恭谨,每一个动作都合乎礼法,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听闻老祖宗凤体违和,孙儿心中焦急,特在寺中日夜诵经祈福。今日见老祖宗气色康健,孙儿便放心了。”贾琮的声音平和沉稳。
贾母淡淡地“嗯”了一声,正要随口打发他下去,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竟是贾赦命邢夫人带着几个健仆,用软椅抬着他,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原来,贾琮回府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贾赦耳中。这几日他因被罚俸申饬,自觉在神京城中丢尽了脸面,本就憋了一肚子邪火,又被邢夫人一挑唆,此刻全想发泄在贾琮身上。
一进门,不等贾琮行礼,邢夫人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着嗓子抢先发难,指着贾琮骂道:“好你个惹祸精!扫把星!还有脸回来?自打你读了什么劳什子书,中了什么秀才,府里就没安生过!如今更是把家丑闹到官府,闹得老太太生病,家宅不宁,还在全京城面前丢尽了贾家的脸面!你就是个灾星!祸害!”
贾琮正要问安的动作顿住了。他并未立刻反驳,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向榻上的贾母,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无声地询问:“老祖宗,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贾母接收到他的目光,心中冷哼一声,却并未开口呵斥邢夫人。她自有算计:本来觉得贾琮能够给贾府增添几分光彩,如今看来几次在家里闹出矛盾,影响她安享富贵,他所挣得的那几分光彩与这些变数矛盾想必,简直微不足道。只是如今这庶孙羽翼渐丰,又有名声在外,现在更是流言满京城,自己不便直接打压。正好借邢夫人这把蠢钝的刀,来敲打敲打他,让他知道收敛,免得日后再生事端,给家族带来灾祸,扰了自己的清净。至于贾琮的功名、师承、前途?在她看来,贾府是勋贵门第,并不真缺一个读书人光耀门楣。更何况,等贾琮真正崛起那日,她恐怕早已黄土埋身,何必为遥不可及的未来而顾忌眼前?维持现状、压制可能的风险才是首要。
见贾母默许甚至纵容邢夫人的发难,贾琮心中最后一丝对这家族的温情也彻底消散。他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邢夫人,声音清晰而冰冷:
“大太太这话,好没道理!我贾琮‘至纯至孝’之名,如今全神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陛下都圣裁非我之过,怎么大太太对陛下决定有所不满,那倒是大可以穿上您的诰命服去宫门口跪求陛下收回成命,重新判罚,只是不知道您敢是不敢。不过我倒是还有个疑惑,如今父亲重病在床,行动不便,您作为正室夫人,不思如何精心照料,反而抬着他四处奔波,来此对一个为祖母祈福归来的儿子发难训斥。这难道是一个贤良妻子应有的作为吗?您是将父亲的病体置于何地?难不成不想父亲早日康复不成?”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直戳要害!既点明了自己占尽道德高地,甚至抬出了圣意作为压制,又狠狠反击了邢夫人不恤丈夫的错处。
邢夫人本就蠢笨,被贾琮这番连消带打,顿时噎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张口就欲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
“够了!”
就在此时,贾母猛地一拍身旁的炕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邢夫人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
贾母心中气闷无比,邢夫人愚蠢,看不清形势,她岂能看不出琮如今名声在外就是他的护身符?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不要脸面,她还是要脸的,贾家也是要脸的!此刻若任由邢夫人骂下去,甚至强行处罚贾琮,消息传出去,只怕立刻又会被言官抓住把柄,给皇家进一步惩治贾府提供借口!这次申饬看似不重,却已是极大的警告。而且此次贾家的敌人还没真正跳出来,若再授人以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将贾家彻底拉下水?
权衡利弊,她不得不暂时隐忍。
“我乏了,都散了吧。”贾母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与不耐。
“是,孙儿告退。”贾琮率先躬身,行了一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背影挺拔而决绝。
邢夫人还想再诋毁几句,却被贾母猛地睁开眼狠狠一瞪,那眼中的厉色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一句,匆匆命人抬着贾赦回了东跨院。
几位姑娘见贾母确实疲惫,只是不知道这疲惫到底几分是身累,几分是心累,便也纷纷告辞出了荣庆堂。
几人一下子也不知道去哪里好,一合计不如去看看贾琮,安慰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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