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掠过焦黑与猩红交织的土地,卷起尚未熄灭的灰烬,也带走了最后一缕硝烟。
激战后的战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宁静,只有寒风刮过残破石墙和冻土的呜咽声。
在odA-4041小队彻夜不眠的警戒下,东、南两个方向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反扑,而西、北两面原本执行封锁的敌人,也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撤退。
直到晨曦微露,将稀薄的光线洒在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除了疲惫和伤痛,再没有新的敌人出现。
清晨的潮信据点大门附近,气氛沉重。
几个人正默默地围着一具临时用干净麻布覆盖的躯体。
巴尔塔萨尔已被简单收殓,他那身标志性的“边境守卫”板甲在背心处有一个狰狞的破口,已被小心卸下。
人们在他的木屋里翻找了许久,最终只找到一套浆洗得发硬、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霉味的陈旧衬衫和长裤,勉强算是让他摆脱了战士的宿命,体面地踏上来世的旅途。
不远处,卡特正和odA-4041的资深军士长蹲在地上,用树枝在泥地上划拉着,低声商讨着接下来几天的防御布置和轮哨安排。
一心没有参与,他的目光越过忙碌的人群,投向了身边这座光秃秃的石山。
山顶上,一个银发的身影独自坐在岩石上,深色的武装衣在晨曦中几乎与灰黑色的山岩融为一体,只有那抹银色在微光中格外显眼。
是赛琳娜。
一心迈开步子,靴底踩在覆着霜花的碎石和冻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沿着昨夜下行时相反的路径,再次向上攀登。
越往上,风越大,视野也越发开阔。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同样望向远方。
从这石山顶上,视线可以隐约穿过丘陵之间,看到琥珀港那片杂乱的低矮建筑群,更远处,是灰蒙蒙的海平面。
赛琳娜察觉到他的到来,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回去,继续望着前方破败的战场、忙碌的人群,以及更远方的海。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一心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她开口了,声音几乎被风吹散,但又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阁下...”她喃喃道,“在你这个位置上,能看得很远啊...”
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了了然与迷茫的情绪:
“阁下,一直都能看得那么远吗?”
这不只是在说石山的高度,更是在说他的洞察力和布局能力。
她显然已经明白,他早就怀疑甚至确定了巴尔塔萨尔就是“灰狐”,却刻意将揭示真相的最后一刻,留给了那个即将逝去的当事人自己。
一心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扫过下方正在收敛遗体的潮信成员,扫过正在规划防务的卡特,最后落回她的背影上。
“不一定。有时候,看得很远。有时候...”他微微停顿,“就连眼下的人和事,都看不清。”
赛琳娜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摊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
那枚从巴尔塔萨尔怀中滑落的银质秘戒,正安静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
她没有看他,只是手腕轻轻一抖,将那枚戒指抛向了他。
一心一把在空中接住。
他捏着戒指,举到眼前,借着阳光仔细观察。
内侧,那一行细密的刻文清晰可见——
待到铁岩见海时。
他端详了几秒,指尖摩挲过那行承载着无尽遗憾的文字,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还不错,”他说,“他等到了。”
他将戒指递还给赛琳娜。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接过,再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是要铭记某种重量。
就在这时,一心的耳边在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传来了新的报告。
“这里是奥德修斯2-7,注意,南边有活动迹象。敌步兵分队,十至二十人,有马车…呃…挂着白旗。”
哨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
卡特的声音立刻切入频道:“奥德修斯2-2收到,继续监视。”
一心眉头微蹙。
挂着白旗的敌人?他立刻举起挂在胸前的m4,透过m175火控瞄具,将视野转向南边那片丘陵之间的蜿蜒小路。
几分钟的等待后,一小队人马果然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他们移动得不快,队伍中确实有一辆简陋的马车,车辕上绑着一面显眼的白色布条,在萧瑟的冬日背景下无力地飘动着。
“这里珀尔修斯3-1,奥德修斯2-2,我也目视到接近中的队伍了。”一心按下ptt通报,“从轮廓来看,除了带头骑马的之外,大部分是影钢卫队的人。”
“奥德修斯呼全体,做好战斗准备——”卡特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带着警惕和不解,“这群人想干嘛?又是什么新花样?”
“不知道。”一心回应,目光依旧锁定着那支缓慢靠近的队伍,“如果他们没有交战的打算,我们可能得去接触一下——怎么样,你去还是我去?”
“哎...我留在这里协调,”卡特很快做出决定,“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吧。”
结束通讯,一心收起步枪,转身,轻轻拍了一下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赛琳娜的肩膀。
“有点情况,我下去看看。”他说道,没有多做解释。
赛琳娜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知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远方。
一心将身上的pVS隐蔽斗篷拢了拢,确保它更好地遮蔽住大部分现代作战装备的轮廓,随后便沿着山体背坡,向着南方那支打着白旗的队伍迎了过去。
随着双方的相对而行,距离迅速拉近。
一心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队伍最前方那个骑马的领头者。对方同样穿着现代化的装备,但相比一心身上这套高度整合的系统,要简陋许多。
最外层只罩着一件勉强遮掩半身的粗布短斗篷,粗糙平庸,并不像一心身上的pVS那样具备各种功能。
在双方距离大约五十米时,那名骑马的领头者抬起手,示意整个队伍停下。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身旁一名影钢卫队的士兵,然后独自一人,空着双手,朝着一心稳步走来。
一心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待。
此刻,他能完整地看清对方的样貌——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棕色的瞳孔,面部线条干练而锐利,浑身透着一股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干气息,很符合人们对威斯派利亚精英士兵的刻板印象。
在对方走到大约十步距离时,一心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他特有的、介于调侃和嘲讽之间的调调:
“好好好,这是哪来的大人物,”他歪了歪头,“好莱坞吗?”
那金发男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算不上友好的笑容,同样用字正腔圆的通用语回应:“我倒也想。”
“啧,按照流程,你先说明来意吧。”一心没有继续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目光扫过对方身后那些明显有些紧张的影钢卫队士兵和那辆空着的马车。
“收尸。”金发男人言简意赅,他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态度倒是很光棍,“回收我们阵亡人员的遗体,还有装备。我相信你明白为什么。”
一心沉默地看了他几秒,随后微微点头。
“可以。”他说道,语气同样直接,“但我需要提醒你,这周围,都是我的人。你们最好严格按照‘收尸’的规矩来。如果队伍里任何人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相信我,你们会立刻被打穿——和那些还躺在泥地里的家伙一样。”
“明白。”金发男人干脆地点头,随即转身,朝着后方等待的队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上前。
那些影钢卫队的士兵们这才开始缓慢地移动起来,推着空马车,小心翼翼地进入战场边缘区域,开始沉默地收敛那些穿着威斯派利亚作战服的尸体,并仔细收集散落的武器装备。
道路上,再次只剩下一心和金发男人相对而立,无形的对峙在寒冷的空气中蔓延。
看着手下开始工作,金发男人重新将目光投向一心,再次开口,语气变得低沉而严肃:
“我可以明说,过去两天冲突中你们见到、消灭的力量,只是我们部署在琥珀港地区的凤毛麟角。”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我承认,我确实在一开始低估了你们的能力和决心。但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所以,我给你们48小时。48小时内,带着你们的人,撤离琥珀港的辖区。48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一心心中冷笑。
如果威斯派利亚在琥珀港附近真有那么大数量的、成建制的重兵,前线基地的情报连不可能毫无察觉,之前的战斗也绝不会是这种添油战术。
这话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
另一方面,对方剩余的隐蔽在这片区域的特战人员和特工,大抵上也确实还有不少——但赛诺特拉人不可能撤退,就像卡特说的,他会留下,带领潮信和无数个“潮信”继续战斗下去。
退一万步说,这正是他们的任务之一。
“好。”一心没有戳破对方的夸大,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怯懦,只是平静地应允,“没问题。”
金发男人似乎对这个干脆的回答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这支“收尸队”果然严格遵守了约定。
他们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将一具具尸体和收集到的装备残件整齐地码放在马车上,没有试图靠近潮信的据点核心区,更没有做出任何挑衅或侦察的举动。
当最后一具尸体被抬上马车后,金发男人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孤立在道路中央的一心,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只是调转马头,带着他那支沉默的队伍,沿着来时的路,缓缓离去,最终消失在丘陵的拐角处,脱离了所有监视哨的视线。
一心站在原地,直到确认对方彻底离开,才轻轻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一闪而逝。
他按下ptt:“珀尔修斯3-1呼叫奥德修斯2-2,客人送走了。”
“收到。他们没多说些什么吗?”卡特的声音传来。
“我们现在有个48小时的死亡倒计时了。”一心转身,开始往回走,“你怎么看?”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石山顶上。
赛琳娜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面向着大海的方向。
晨光勾勒出她挺拔而孤寂的剪影,山风拂动她的银发。
她还尚未成为找到新道路的旅人,但她站在这里,站在巴尔塔萨尔牺牲、真相大白之后的废墟上,本身就是一个对自己内心矛盾无声的回答。
一心迈开脚步,向她走去。
琥珀港的故事,因为“亚历山大·灰狐”这个判教者的落幕,似乎就要告一段落。
前往黑金城的道路,是时候开始铺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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