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琳娜冲出的速度极快,那身银白鎏金的重甲此刻非但不是累赘,反而在她爆发的力量下,几乎让她化作了雪原上的一道银色闪电。
一心发力急追,战术靴踩在覆雪和冻土上,发出沙沙的急促声响。外骨骼提供的助力让他的奔跑轻盈而高效,但也只能堪堪吊在赛琳娜身后,勉强不被完全甩开。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远离了“潮信”据点那沉默的木石工事,扎进了据点外围一片相对稀疏的丘陵林地。
光秃秃的树干像一根根伸向灰白天空的骸骨,枝桠间漏下的寒风,卷起地面上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湿意。
就在一心估算着距离,准备再次开口呼唤时,前方那道疾驰的银色身影猛地一顿,足底在雪地上犁出两道深刻的痕迹,骤然停驻在一小片林间空地的中央。
她霍然转身,带起的风吹动了脚下松散的积雪。
一心也立刻停下脚步,相距约十米,他能清晰地看到赛琳娜胸口因剧烈奔跑和情绪激动而明显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在寒冷的空气中呵出一团浓白的雾气。
没有言语,没有预警。
她左手在圣裁之矛那缠绕的绷带上猛地一握——一震。
原本包裹着矛身的厚实绷带,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撕裂,寸寸炸开,碎片如灰蝶般四散飘落。
古朴而华丽的矛身彻底暴露,其上铭刻的灵髓符文仿佛从沉眠中苏醒,骤然亮起,流淌着如同熔融黄金般的光辉。
一股令人皮肤微微刺痛的威压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连周遭空气里的寒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更让一心目光一凝的是,赛琳娜那头及腰的银发,发梢无风自动,竟也违背重力般微微漂浮起来,萦绕着一层淡金色的、如有实质的灵髓光晕。
几片恰好飘落的雪花,在触及那光晕的瞬间,便悄无声息地汽化消失。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赛琳娜的脑海尖啸——
‘净化他...就像净化所有异端一样...这是艾泽瑞安的意志...’
‘但为什么眼前闪过的,却是他牵着我的手在人群中奔跑,烟火在头顶绽放时他眼中狡黠的笑意的画面?’
‘为什么耳边响起的,是他说‘我会等,直到你回来’时笃定的语气?’
‘这个总是带着讨厌笑容的男人,这个带我见识了教廷之外另外一个世界的男人...真的要由我亲手...’
‘...’
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迷茫与混乱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属于审判官的冷酷与肃杀,牢牢锁定在一心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似乎被这凛冽的气势所割断。
一心知道,这是赛琳娜进入真正战斗状态的标志。
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此刻的她——是真的对他动了“净化”的念头,不论那初心是什么。
他缓缓地、极其明显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摊开手掌,示意自己毫无战意。
“赛琳娜...”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地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之间,应该还用不上这个吧?”
赛琳娜紧握着光芒流转的圣裁之矛,矛尖微微上台,精准地对准了一心。
她的声音像是从极地的冰层下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颤抖:“阁下...你,究竟要将我引向何方?”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
“是巴尔塔萨尔那些玷污我堂姐名誉的谎言?还是你口中那条与‘罪人’合作的、离经叛道的所谓‘捷径’?”
她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信仰被反复践踏后的绝望与愤怒:“你告诉我,要我冷静,要我面对!可我看到的,是你带着我,一步步踏入这满是污秽与背叛的深渊!”
“阁下!你回答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积压的所有困惑、悲伤、愤怒,在此刻彻底爆发。
圣裁之矛的矛尖因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震颤,萦绕其上的灵髓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净世的圣焰,将眼前这个将她引入歧途的男人焚烧殆尽。
面对那直指心灵的质问与死亡的威胁,一心脸上那惯有的、商人式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退缩,甚至没有试图去辩解或安抚,只是平静地,异常平静地,看着那因颤抖而闪烁不定的矛尖,看着赛琳娜那被痛苦充斥的冰蓝色眼眸。
他注意到,她长长的睫毛上,不知是凝结的霜花,还是强忍未落的泪珠。
“赛琳娜。”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穿过从树梢稀稀掉落的残雪,“我依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通往真相的路不止一条。
“你可以选择继续像在酒馆里那样,一个个去掰那些醉汉的脸,期待撞大运。”
“也可以选择相信我,利用‘潮信’这张现成的大网,用最高的效率,把那个‘判教者’从老鼠洞里揪出来,让他亲口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所以...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让我帮你揭开这一切的迷雾后的真相。”
他顿了顿,目光毫无畏惧地迎向她的视线,绿眸在阴郁天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如果最终只能证明我做的一切都错了...那么,要杀要剐,我绝不反抗。”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心防,“如果我是对的...如果巴尔塔萨尔说的,正是你堂姐艾莉诺·银辉真正相信并为之奋斗,甚至付出生命的东西...”
他的声音在这里刻意放缓,几乎一字一顿:“你,愿意面对那个真相吗?”
“你准备好,接受那个可能与你一直的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吗?”
“...”
赛琳娜沉默了。
那柄闪耀的圣裁之矛,依旧指着前方,但它颤抖的幅度,肉眼可见地变大。
紧握矛杆的手指也早就失去了血色。
那眼眸中,激烈的挣扎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边是二十年来根深蒂固的信仰、家族的荣耀、她所熟悉和守护的一切秩序。
另一边,是堂姐可能真实的另一面、巴尔塔萨尔悲愤的控诉、据点里那些苦难的景象,以及眼前这个男人提出的、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证明。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一片完整的雪花从树梢旋落,慢悠悠地飘过两人视线之间,最终落在圣裁之矛那灼热的矛尖上——“嗤”的一声化为乌有。
这细微的声响,仿佛打破了某个平衡。
最终。
那闪耀的符文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隐没于古朴的矛身之中。漂浮的银发也缓缓垂落,恢复了原状,只是发梢的金色光晕似乎黯淡了些许。
“哐。”
一声轻响,圣裁之矛的尾端重重顿在冻土上。
赛琳娜没有将长矛收回,而是就这般挂着它,仿佛借此支撑住有些脱力的身体。
她脸上的激动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虚脱一般的苍白。
“好。”她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摩擦的砂纸。
“我给你这个机会。”她抬起眼,眼神里不再有之前的信任或依赖,只剩下一种审判官审视囚徒般的、冰冷的监督,“但在那之前...”
“我会看着,我会记下。记录下你在此之后的一切...‘渎神’言行。”
“若最终证明你错了...”她的声音如同终年不化的寒冰,“你,也会迎来属于你的...最终审判...”
“...阁下。”
那声“阁下”,在此刻听来,充满了疏离与警告的意味。
一心心里明白,这大概就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妥协了。
他缓缓放下了双手,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包容或戏谑,而是一种平静的、却带着份量的审视。
“赛琳娜,”他再次开口,语气里有一种之前从未对她展露过的冷硬,“从那天在镀金村算起,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把武器指向我了。”
一阵更强的风恰好掠过,吹动他黑色的发丝,也吹动了赛琳娜额前几缕的银发。
“我的家乡有一句老话,事不过三。”
“我不希望,”他的目光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毫不退让,“也绝不会接受,还有下一次。”
这番话像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在了两人之间,明确宣告了他的底线。
赛琳娜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握矛的手又紧了一下,但没有反驳。
几秒的僵持后,一心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胸腔的起伏略微明显。他神态才重新缓和下来,仿佛刚才的锋芒只是被风吹散的幻觉。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既能清晰交谈,又不会再次引发紧张的距离。
“不过,赛琳娜,有几句话,我觉得应该说清楚。”他的语气恢复了认真。
“我还记得我们在镀金村第一次见面的样子。”他看着她,绿眼睛里带着回忆,目光仿佛穿透了此刻的紧张,回到了那个起点。
“你毫无疑问是个强大的战士。”
“果断、凌厉,毫不拖泥带水。”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他特有的、让人火大的调侃:“而且,也很聪明——当然,也不是哪都聪明。”
果然,赛琳娜的眉头立刻蹙起,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一心没给她发作的机会,立刻接上,语气重新变得平和而恳切,像冬日里难得的一缕暖阳:“但那时候的你,现在去哪了?”
他目光直视着她眼底的迷茫,仿佛要看清那层冰封之下,真正的她。
“我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信仰被动摇,至亲的真相被迷雾笼罩,这种困惑影响了你的判断力。”
他的声音再一次带着那种奇异的、能穿透心防的安抚力量:“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或许不仅仅是揭开你堂姐事件的真相。”
“也借着这个机会,找回那个...迷失了的你自己吧。”
他轻轻说道,声音融入风中,话音落下,林间重归寂静。
赛琳娜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孤寂的雕像。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接的注视,眼眸中,剧烈的风暴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正在反复咀嚼他所有话语的复杂光芒。
眼眸中,剧烈的风暴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正在咀嚼他所有话语的复杂光芒。
一心也不再催促,双手收回了斗篷之下,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迷途的同伴自己找到方向。
他头顶上,不知不觉已落上了一层薄薄的、新飘落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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