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允之与车夫互相搀扶，沿着崎岖山路又行了大半日，直到天色渐暗，才在密林深处寻到一处勉强可避风的岩缝。车夫中毒虽不深，但一路奔波，脸色已由青转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必须尽快解毒。”顾允之撕开车夫肩头的衣物，只见伤口周围已泛起不祥的黑紫色，且有蔓延之势。那毒烟甚是霸道。
他虽通晓医理，身上也常备解毒丹药，但面对这种江湖奇毒，也不敢托大。所幸，他从赵无庸密档中曾看到过关于蜀中一些苗疆部落擅长使毒解毒的零星记载。
“撑住，我记得这附近应有一处苗寨。”顾允之将最后几颗清心解毒丸喂车夫服下，又以内力助其化开药力，暂时护住心脉。
夜色彻底笼罩山林，兽嚎虫鸣四起，更添几分凶险。顾允之背负起几近昏迷的车夫，凭借过人的目力和记忆，在黑暗中艰难跋涉。
约莫子时前后，前方山谷中终于出现点点灯火，隐约可见竹楼轮廓，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草药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顾允之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然而，越是靠近寨子，他心中的警惕却越是高涨。这寨子静得有些反常，虽是深夜，但连犬吠之声都听不到，唯有那些灯火，在夜风中诡异地摇曳。
寨门虚掩，无人看守。顾允之轻轻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寨中空地上，竟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男女老幼皆有，死状凄惨，伤口多呈乌黑色，显然是中毒而亡！一些竹楼还有被翻找、打斗过的痕迹。
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屠杀！
顾允之心头一沉，立刻闪身躲到一栋竹楼阴影后，屏息观察。车夫也因这浓烈的死气和血腥味刺激，发出微弱的呻吟。
“嘘……”顾允之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死寂的寨子。凶手可能还未远离。
就在这时，寨子最深处、一座看起来比其他竹楼更显古朴高大的楼宇内，隐约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哭泣声。
还有人活着？
顾允之权衡片刻，将车夫安置在隐蔽处，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向那座大竹楼。
竹楼的门窗皆有破损，里面一片狼藉。哭泣声是从二楼传来的。顾允之悄步上楼，只见一间布置着各种草药、兽骨、彩色布幡的屋内，一个穿着苗家传统服饰、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正伏在一具老者的尸体上低声啜泣。那老者须发皆白，穿着祭司般的服饰，心口插着一柄匕首，早已气绝。
少女听到脚步声，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苍白泪湿、却难掩秀丽的瓜子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此刻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块色彩斑斓的、似玉非玉的令牌。
“别怕，我不是坏人。”顾允之放缓声音，展示了一下空着的双手，“外面那些人是你们寨子的？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警惕地看着他，身体微微发抖，却不答话。
顾允之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和老者尸体，心中已有猜测。这老者应是寨中祭司或族长，少女可能是其孙女或重要之人。寨子被灭，或许与仇杀、或……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有关。那少女手中的令牌，似乎非同寻常。
“我同伴中了毒，需要救治。你若能救他，我可护你安全离开此地。”顾允之直接抛出条件。时间紧迫，车夫等不起。
少女闻言，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动，但依旧充满戒备。她看了看地上祖父的尸体，泪水又涌了出来，哽咽道：“……是……是‘黑巫’的人……他们来抢‘蛊王令’……阿公不肯给……他们就……”
蛊王令？顾允之心头一动。赵无庸的密档中似乎提过，苗疆有三大秘寨，守护着古老的蛊术传承，而“蛊王令”是统御某些特殊蛊虫的信物，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难道这不起眼的小寨，竟守护着如此重宝？而“黑巫”，听名字便知是邪道。
“黑巫来了多少人？往哪个方向去了？”顾允之追问。
少女摇头，恐惧道：“很多……很厉害……他们杀了所有人……阿公拼死才护住我……和令牌……他们可能还在附近……”
话音未落，寨子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竹哨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他们回来了！”少女吓得脸色惨白，猛地躲到顾允之身后。
顾允之眼神一凛，拉起少女：“走！”
两人迅速下楼，回到车夫藏身之处。车夫已是气若游丝。
“能暂时压制他的毒性吗？”顾允之急问少女。
少女咬了咬唇，从腰间一个小布袋里飞快地取出几片干枯的草药叶子，塞进车夫嘴里：“嚼碎咽下……能撑一会儿……”
这时，七八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汉子已冲进寨门，为首一人手持弯刀，眼神凶戾，一眼就看到了顾允之三人！
“果然有漏网之鱼！杀了他们，夺回蛊王令！”首领厉声喝道。
杀手们立刻挥舞兵刃扑了上来！这些人身手矫健，招式狠辣，与之前在鬼见愁袭击顾允之的那批人路数迥异，更添几分阴邪诡异。
顾允之将少女和车夫护在身后，软剑再次出鞘，剑光如瀑，迎了上去！他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被缠住，车夫和这少女都难逃一死。
剑锋与弯刀碰撞，火星四溅！顾允之剑法精妙，内力深厚，瞬间便刺伤两人！但那些黑巫杀手似乎不畏疼痛，受伤后反而更加疯狂，而且彼此间配合默契，隐隐结成一种古怪的阵势，刀光中竟夹杂着淡淡的黑气，带着腐蚀般的效果！
是蛊毒！顾允之心头警兆大作，屏住呼吸，剑招更快更狠！
那少女躲在后面，看着眼前激烈的厮杀，小脸吓得煞白，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她悄悄取出那块“蛊王令”，咬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滴在令牌中央一个奇异的虫形图案上。
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是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苗语。
随着她的吟唱，那蛊王令竟微微发出朦胧的白光，同时，四周的地面、竹楼缝隙中，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生命正在苏醒、汇聚！
正在激战中的黑巫杀手们也察觉到了异常，脸色微变：“那小丫头在催动蛊王令！快阻止她！”
攻势更加猛烈！
顾允之压力倍增，左支右绌，臂上又被划开一道口子，伤口处传来麻痒之感！他心中暗惊，这蛊毒果然厉害！
就在这危急关头——
“嗡——”
一片黑压压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飞虫，如同乌云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直扑那些黑巫杀手！
“是黑脊蛊蜂！快躲开！”杀手首领惊骇大叫！
但已经晚了！蛊蜂速度极快，瞬间附着在杀手们暴露的皮肤上，疯狂叮咬！被咬中的地方立刻肿胀乌黑，奇痒剧痛难当！
杀手们阵脚大乱，惨叫着拍打身上的毒蜂，再也顾不上攻击顾允之。
顾允之抓住机会，剑光连闪，如同砍瓜切菜般，瞬间又结果了三人！
那少女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催动蛊王令对她消耗极大，身体摇摇欲坠。
顾允之不敢恋战，一把抱起几近昏迷的车夫，对少女喝道：“走！”
少女强撑着，跟着顾允之朝着寨子后山一条隐秘的小路逃去。身后，剩下的黑巫杀手被蛊蜂纠缠，一时无法追击。
三人跌跌撞撞逃入后山密林，直到彻底听不到寨子方向的动静，才敢停下喘息。
少女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顾允之将车夫放下，检查其状况，发现那几片草药似乎起了作用，毒性蔓延的速度减缓了，但并未解除。
他看向虚弱不堪的少女：“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未请教芳名？这毒，可能彻底解除？”
少女喘息着，低声道：“我……我叫阿雅……是白巫寨的……圣女……那毒……是黑巫的‘蚀骨烟’……需要……需要特定的解药……或者……用更厉害的蛊……以毒攻毒……”
她抬起眼，看着顾允之，眼神复杂：“你们……不是普通人……为什么会来这里？黑巫的人……为什么要杀你们？”
顾允之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我们途经此地，遭人袭击，同伴中毒。姑娘既是圣女，可否施以援手？顾某必有重谢。”
阿雅看了看气息微弱的车夫，又看了看顾允之虽然狼狈却依旧难掩清俊沉稳的面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我……我可以试试用‘金蚕蛊’吸出他体内的毒素……但……金蚕蛊极其珍贵，而且……需要施蛊者和中蛊者之间建立一种……暂时的血脉联系……期间不能被打扰，否则两人都有危险……”
建立血脉联系？顾允之微微蹙眉，这听起来有些诡异。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需要多久？何处安全？”
“至少……需要一夜……这附近……有个只有我知道的山洞……”阿雅挣扎着站起身，“跟我来。”
顾允之背起车夫，跟着阿雅在密林中穿行。这个名叫阿雅的苗女圣女，似乎成了他们在这危机四伏的蜀地，意外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而她手中的蛊王令和神秘的蛊术，或许也会成为他未来棋局中，意想不到的变数。
只是，这看似柔弱的少女，真的仅仅是一个无辜的幸存者吗？顾允之的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喜欢揽霜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揽霜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