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庸那得意而残忍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阿箩的耳膜,也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座名为“信任”的堡垒。
顾允之……鸦羽先生?!最后的保命符?!旧情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得她头晕目眩,四肢冰冷。她死死抱着怀中那冰冷的画轴,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会瘫倒的实物,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旁那个她曾倾注全部希望、敬若神明的“顾青天”。
火光跳跃,映照出顾允之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往日的沉稳、威严、那种令人心安的刚正之气,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当众撕破所有伪装的灰败、仓皇,以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扭曲的狰狞。
他没有否认。他甚至无法否认。赵无庸那精准而恶毒的指控,显然戳中了他最致命的要害。
原来……所谓的青天白日,所谓的铁面无私,竟只是一张精心描绘的画皮!画皮之下,是与赵无庸之流同出一源的肮脏与黑暗!甚至可能……更加不堪!
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恐惧和绝望!她落入了真正的绝境!前有虎视眈眈的赵无庸,后有身份暴露、不知是敌是友的顾允之!
“啧啧啧,”赵无庸欣赏着顾允之那精彩纷呈的脸色,如同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目光却始终贪婪地盯着阿箩怀中的画轴,“真是没想到啊,堂堂大理寺少卿,陛下眼中的股肱之臣,清流领袖,背地里竟然是鸦羽组织的幕后掌控者之一,‘照殿红’云霏的旧相好……顾大人,您这双面人生,演得可真是辛苦啊!”
顾允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嘴唇翕动,似乎想辩解什么,却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赵无庸嗤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泛黄的旧信笺,在空中抖了抖,“需要我念一念您当年写给云霏姑娘的情诗吗?还是需要我找几个鸦羽的老人来,当面对质一下,是谁一手组建了这支专干脏活的‘夜鸦’?又是谁,在云霏察觉了你们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后,亲自下令……灭的口?!”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般砸在寂静的石室中!
阿箩的心脏猛地一缩!灭口?!顾允之下令杀了那个叫云霏的女子?!那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
顾允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神空洞,只剩下绝望。
赵无庸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又将目光转向吓得瑟瑟发抖的阿箩,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许,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小丫头,现在看清楚你身边这位‘青天’的真面目了吧?把画交给我,我或许可以看在你也是受害者的份上,饶你一命。这画里的秘密,可不是你这种小人物能承受的。”
阿箩死死咬着下唇,抱紧画轴,指甲几乎要掐进锦缎里。交给赵无庸?这个阴狠毒辣的太监头子?那裴校尉他们的牺牲,荆辞的重伤,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交……她又能怎么办?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入口方向,秦莽他们……还在外面吗?他们知道里面发生的惊天逆转吗?
“别指望外面那些北疆蛮子了。”赵无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阴恻恻地笑道,“顾大人调虎离山之计用得妙,可惜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引来的人,早就被我的人包了饺子了!这会儿,恐怕已经下去陪他们的林老将军了!”
裴校尉……秦队正他们……也遭遇不测了?!
阿箩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好了,废话少说。”赵无庸失去了耐心,脸色一沉,对左右挥手,“把画拿过来!至于这两个人……哼,顾大人身份尊贵,暂且留个活口。这小丫头……处理干净点!”
几名黑衣杀手立刻狞笑着上前!
阿箩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画轴抱得更紧,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原本靠在墙边、仿佛已经认命崩溃的顾允之,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狠厉决绝的光芒!他忽然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吼,猛地从袖中滑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不是刺向杀手,也不是刺向赵无庸,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向石室顶部某个毫不起眼的、雕刻着莲花纹样的凸起!
“咔嚓——轰隆!!”
一声巨大的机括启动声猛地响起!整个石室剧烈地震动起来!
头顶上方,灰尘和碎石簌簌落下!紧接着,一块巨大的、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天花板,竟然猛地向下塌陷,带着万钧之势,朝着石室中央砸落下来!
“不好!这疯子启动了自毁机关!快退!”赵无庸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第一个抱头向外鼠窜!
那些冲上来的杀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后退闪避!
混乱中,顾允之猛地扑向阿箩,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声音急促而嘶哑:“走!这边!”
他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阿箩,并非冲向入口(入口已被落下的巨石部分堵塞),而是冲向石室另一侧墙壁!
只见他在墙壁上一块松动的砖石上用力一按!
“嘎吱——”
又一扇隐蔽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竟然在墙壁上悄然滑开!后面是更加深邃黑暗的通道!
这影窟之内,竟然还有暗道!
“快进去!”顾允之将阿箩猛地推入暗道,自己则转身,挥舞匕首,死死挡住追来的杀手和试图冲过来的赵无庸!
“顾允之!你找死!”赵无庸气急败坏地大吼,却被不断落下的碎石阻隔,一时无法靠近!
“走啊!”顾允之回头,对着暗道里的阿箩发出一声近乎咆哮的怒吼,他的背上瞬间被一把飞掷而来的短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溅!
阿箩被眼前的惨烈和逆转惊得目瞪口呆!顾允之……他到底是谁?是黑是白?他为什么要救她?
但此刻已容不得她多想!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她抱着画轴,咬牙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黑暗的暗道之中!
身后传来顾允之压抑的痛哼声、兵刃交击声、赵无庸疯狂的咒骂声以及巨石不断塌落的轰鸣声!
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向前奔跑!暗道狭窄而曲折,地面凹凸不平,她好几次差点摔倒。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声音渐渐微弱,最终彻底消失。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黑暗中回荡。
她终于力竭,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的画轴也滚落一旁。
黑暗中,她剧烈地喘息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恐惧、震惊、迷茫、还有对荆辞、裴琰他们安危的巨大担忧,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顾允之最后那声咆哮和浴血的身影,在她脑中反复闪现。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真是鸦羽的首领,是杀害云霏的凶手,他为什么又要拼死救她?仅仅是为了她怀中的画吗?还是因为……她和云霏相似的容貌?
无数的疑问像乱麻一样缠绕着她。
休息了片刻,她挣扎着爬起身,重新捡起那幅沉重的画轴。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真相!
她摸索着继续向前。这条暗道似乎比想象中更长,空气潮湿而污浊。
又走了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是出口!
她心中一喜,加快脚步。
光亮越来越近,出口似乎是在一口枯井的中部。她攀着井壁凸起的石头,艰难地爬了上去。
当她终于从井口钻出,重新呼吸到冰冷的夜空气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完全陌生的荒废园林之中。远处,皇城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她似乎还在宫苑范围之内,但已是极其偏僻的角落。
暂时安全了。
她靠坐在井沿,抱着画轴,茫然四顾。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哪里?找谁?
顾允之不可信,赵无庸在追杀,裴琰秦莽生死不明,落云山庄……还能回去吗?那位沈老先生,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她彷徨无措之际,怀中的画轴似乎因为一路的颠簸和碰撞,外面包裹的明黄色锦缎松散开来,卷轴的一端微微摊开了一角。
鬼使神差地,阿箩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一角缓缓展开。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了一抹惊艳至极的红色——那是宫装女子裙裾的一角,绣着繁复的金线凤凰于飞图案,华美绝伦,却又透着一丝凄艳。
而在那裙角之旁,露出一双男子的锦靴一角,靴面上用深色丝线,绣着一个极其隐秘的、不易察觉的图案——
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乌鸦侧影!与箭镞上的图案截然不同,更显精致和……尊贵?
鸦羽组织的标志?!竟然绣在了一个男子的靴子上?!而且看这靴子的质地和纹样,其主人身份绝非寻常!
阿箩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画中果然有秘密!
她抑制住立刻将画全部打开的冲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强行将画轴重新卷好。这里不是看画的地方。
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仔细查看这幅画!
可是,哪里才是安全的?
她忽然想起了李嬷嬷!李嬷嬷似乎知道很多内情,而且她对沈老先生充满敌意,对顾允之似乎也并非全然信任……或许……她才是唯一可能透露真相的人?
李嬷嬷现在应该还在落云山庄!虽然沈老先生也在那里,但山庄那么大,或许有机会能偷偷见到李嬷嬷?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无比强烈。
虽然风险极大,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根据记忆中和来时路线的对比,大致判断出了落云山所在的方位。好在似乎并未离得太远。
她将画轴重新用锦缎包好,紧紧绑在身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落云山的方向,再次踏上了逃亡之路。
一路上,她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幸好再无遇到追兵。
天亮时分,她终于再次看到了落云山熟悉的山峦。
她没有走正门,而是凭借记忆,绕到了山庄后山一处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处坍塌的院墙,可以偷偷潜入。
她小心翼翼地翻过断墙,落入山庄后院。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昨日的冲突从未发生。
她凭着记忆,朝着安置李嬷嬷的厢房摸去。
快到厢房时,她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
是李嬷嬷的声音!似乎还在和人争执?
“……沈知非!你休想再骗我!我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你们害死了娘娘!害死了云霏!”
另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响起,是沈老先生:“……淑容,你冷静点……当年之事,错综复杂,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我确有亏欠,但我从未想过害她们……”
“闭嘴!我不想听你的狡辩!等顾允之回来!我要当面和他对质!我要问问他们!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阿箩的心猛地一紧!顾允之还没回来?还是回来了但没来见李嬷嬷?
她悄悄凑近窗缝,向里望去。
只见李嬷嬷情绪激动地坐在床上,而沈老先生则站在床边,一脸的痛苦和无奈。
就在这时,沈老先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窗户!
阿箩吓得连忙缩回头!
“谁在外面?!”沈老先生厉声喝道,脚步声朝着门口走来!
阿箩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然而,她刚跑出两步,旁边假山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迅速拖入了假山阴影之中!
阿箩拼命挣扎,却听到一个极其熟悉、低沉而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出声……是我……”
这个声音……
阿箩猛地停止了挣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捂住她嘴的手缓缓松开。
她颤抖着回过头——
只见荆辞脸色苍白如纸,靠着假山石,胸口剧烈起伏,显然重伤未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定定地看着她!
他还活着!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荆辞……”阿箩的眼泪瞬间涌出,几乎泣不成声。
荆辞艰难地抬起手,示意她噤声,目光警惕地扫了一眼厢房方向。沈老先生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又叹了口气,返回了房中。
直到里面再次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荆辞才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阿箩连忙扶住他:“你……你怎么来了?你的伤……”
“……裴大哥他们……拼死送我出来的……”荆辞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巨大的悲恸和虚弱,“……我们中了埋伏……弟兄们……都快打光了……裴大哥和秦队正……为了掩护我……可能……可能……”
他说不下去,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泪水。
阿箩的心如同刀绞,眼泪流得更凶。
“……我不能死……我得找到你……告诉你……”荆辞死死抓住阿箩的手臂,眼神急切而惶恐,“……顾允之……他不可信!裴大哥临死前说……说他可能才是……”
他的话未说完,忽然,山庄前院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和马蹄声!似乎有大批人马闯了进来!
一个嚣张而熟悉的声音在前院响起:
“搜!给咱家仔细地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尤其是那个老不死的和那个小贱人!还有那幅画!!”
喜欢揽霜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揽霜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