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欢小筑的后厨就跟炸了锅似的 —— 二柱握着锅铲的手还没稳当,脚后跟先勾着了酱缸沿,“哗啦” 一声脆响,半缸去年霜降腌的黄豆酱连带着缸底沉了仨月的老腌菜,全泼在了青石板上,酱汁溅得他裤脚都成了深褐色。
“你个夯货!” 张老勺刚把灶膛火捅旺,扭头瞅见这光景,当场就蹦了三尺高,锅铲指着二柱的鼻子骂,“这缸酱是老子蹲在院角守了三夜才腌成的,今儿正要开缸给新晒的萝卜干上味,你倒好,直接给老子演一出‘酱洒当场’?去年把菜干晒鸡窝边,今年掀酱缸,明年是不是要把灶台给老子拆了?”
二柱脸涨得跟酱萝卜似的,手忙脚乱去捡沾了灰的腌菜,指尖蹭得全是酱:“张老爹我不是故意的!我瞅着酱缸边爬过只油光水滑的蛐蛐,想逮来给狗剩玩,脚一滑就……”
“蛐蛐?蛐蛐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酱腌?” 张老勺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锅铲就要敲他,春桃端着刚擦好的琉璃盏过来,赶紧扑上去按住锅铲柄:“张老爹您消消气!二柱也是好心办坏事 —— 再说这腌菜看着还新鲜,沾的是石板灰,搓搓就干净,未必不能救。” 说着狠狠剜了二柱一眼,“还愣着干啥?赶紧找粗布擦石板!再磨蹭酱汁渗进石缝,往后做饭都带土腥味!”
苏清欢刚从后院菜畦割了把嫩荠菜,听见动静快步走来,指尖刚碰到沾了酱的腌菜,灶边蹲了一夜的青铜小鼎突然 “嗡” 地颤了下,鼎身浮起几行淡金色的小字,像极了用米汤写的暗号:“酱泼无妨,取陈米酒糟拌匀,埋回缸中复捂三日,味更醇厚,可解腌菜微苦。”
她眼睛一亮,赶紧按住正要往泔水桶扔腌菜的狗剩:“别扔!这腌菜能救!”
“咋救?这酱都混了土了!” 张老勺将信将疑,却还是把锅铲放了下来 —— 自打上次菜干沾鸡毛被小鼎救回来,他对这 “神鼎” 早没了当初的怀疑,只剩些嘴硬的别扭。
沈砚之刚挑完两桶井水回来,水桶还没放稳就凑了过来,袖子一挽蹲下身,指尖捏起一片腌菜闻了闻,耳尖还带着昨晚被王掌柜打趣的红:“我去地窖取酒糟,前儿王伯送来的陈米糟,还剩半坛埋在红薯堆旁。”
“算你小子识货!” 张老勺瞥了他一眼,语气软了些,“那酒糟是隔年的陈米酿的,比新米糟多了层回甘,拌腌菜正好去土气。”
二柱这会儿也缓过劲了,拎着空酱缸往井边跑:“我去刷缸!用热水烫三遍,保证比当年三夫人的竹匾还干净!”
“你可别吹了!” 春桃笑着扔给他块肥皂,“上次刷碗还把碗摔了俩,这次再砸了酱缸,苏姑娘真要罚你三天不准吃兔子汤。”
正忙得脚不沾地,门口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昨儿来的货郎领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进来,汉子肩上扛着个布包,进门就扯着嗓子喊:“清欢丫头!俺带俺哥来了!他昨儿听俺说菜干炖肉香,连夜赶了三十里地,就为尝口鲜!”
货郎哥放下布包,瞅着满地酱渍和忙乱的众人,忍不住挠头:“这是咋了?跟遭了贼似的。”
“是俺掀了酱缸!” 二柱举着刷缸的刷子喊,脸上还沾着块酱渍,活像只花脸猫,“不过苏姑娘有办法救,等会儿让你尝尝‘泼了的腌菜变宝贝’!”
货郎哥挑眉笑:“俺家年年腌菜,总觉得尾子发苦,清欢丫头要是真能把泼了的腌菜救回来,俺回头就把俺娘的腌菜方子改了,全听你的!”
苏清欢笑着递给他俩刚烙的萝卜丝饼:“您二位先垫垫肚子,腌菜得捂三天才好,今儿先尝尝新炖的腌笃鲜 —— 用的是今早刚挖的春笋,配着去年的咸肉,鲜得能掉眉毛。”
刚把两人让到桌边,门口又传来马蹄声,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门口,车帘一掀,户部侍郎家的公子李修远跳下来,穿件月白长衫却挽着袖子,裤脚还沾了点泥,活像个刚从地里回来的农夫:“清欢姑娘!我跟我娘说了,今儿来学腌萝卜干!她昨儿吃了您送的,说比宫里御膳房的还香,非让我拜师学艺不可!”
春桃捂着嘴笑:“李公子这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来帮工的呢,哪像个士族公子?”
“学手艺就得接地气嘛!” 李修远摆手,视线落在满地酱渍上,眼睛一亮,“这是在处理腌菜?正好!我连笔记都带来了!” 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霜降萝卜最佳”“盐需日晒三日”,看得二柱直咋舌:“公子学个腌菜还这么较真?俺们都是跟着感觉来。”
“那可不行!” 李修远一本正经,“清欢姑娘说‘食材不欺心’,做腌菜跟做账似的,差一分都不行。”
沈砚之抱着酒糟出来,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把酒糟坛递过去:“那你先试试拌酒糟?记住,得顺着一个方向拌,不然腌菜容易散。”
李修远赶紧点头,舀了勺酒糟往腌菜里倒,手一抖倒多了,酒糟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长衫上留下块黄印子。二柱赶紧喊:“多了多了!这勺酒糟能拌五斤腌菜!您这倒的,能拌十斤!”
李修远脸一红,赶紧用勺子往外舀,结果勺子没拿稳,“当啷” 一声掉在石板上,溅得他满脸都是酒糟粒。众人笑得直不起腰,春桃递给他块帕子:“李公子别急,二柱第一次拌馅,还把糖当成盐放了呢,做出来的包子甜得发齁,沈大人硬着头皮吃了俩。”
沈砚之耳尖更红了,端起水桶往井边躲:“我再去挑两桶水。”
“沈大人别走啊!” 李修远赶紧喊,“等会儿您教教我怎么压腌菜?清欢姑娘说您压的腌菜最紧实,不容易坏。”
张老勺蹲在灶边烧火,看着这阵仗忍不住嘟囔:“这世道真是变了,士族公子跟着平民小子学腌菜,御史大人挑水拌酒糟,搁以前谁敢信?”
王伯挑着新拔的萝卜进来,闻言笑道:“这才是正经的‘味染人间’嘛!当年三夫人在的时候,就常说‘菜不分贵贱,人不分高低’,如今清欢丫头算是把这话接住了。” 他放下担子,从筐底掏出个旧木铲,“这是三夫人当年压腌菜用的,木头上还浸着酱香味,给李公子用正好。”
李修远接过木铲,摸着上面的纹路感慨:“这可是老物件了!我得好好学,不然都对不起这铲子。”
这边正热闹着,后厨突然传来 “哎呀” 一声,狗剩举着个陶罐跑出来:“苏姑娘!咸肉不够了!炖腌笃鲜的咸肉就剩一小块了!”
张老勺刚要骂 “咋不早说”,货郎哥突然站起来:“俺这儿有!俺娘给俺带的咸肉,腌了两年的老咸肉,比新咸肉香!” 说着解开布包,掏出块油光锃亮的咸肉,“俺本来想带回去给俺媳妇炖菜,今儿先给清欢丫头救急!”
苏清欢赶紧道谢,接过咸肉往后厨走,青铜小鼎又热了些,鼎身字迹闪了闪:“咸肉切厚片,先焯去血沫,与春笋同炖,加半勺酒糟提鲜。” 她照着做,刚把咸肉倒进锅里,一股醇厚的香气就飘了出来,引得李修远和二柱都往灶边凑。
“真香啊!” 李修远吸了吸鼻子,“比我家厨子做的香多了,这就是鼎的功劳吗?”
“是人心的功劳。” 沈砚之挑着水回来,放下水桶道,“食材得用真心待,才会给你好味道。”
张老勺哼了一声,却没反驳 ——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学厨,师父也说过 “菜是活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香”,当年他总嫌师父啰嗦,如今看着苏清欢,倒真懂了这话的意思。
中午时分,腌笃鲜炖好了,春桃端着一大盆出来,撒上切碎的葱花,鲜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货郎哥先尝了一口,烫得直咧嘴却舍不得松口:“鲜!太鲜了!这汤比俺喝过的山泉水还鲜!” 李修远舀了勺春笋,脆嫩爽口,咸肉的油香全渗进了笋里,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清欢姑娘,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学腌萝卜干!”
二柱捧着碗蹲在门槛上,喝着汤嘿嘿笑:“俺以后再也不掀酱缸了,好好学做菜,将来也能做出这么香的腌笃鲜!”
张老勺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没骂他:“算你小子有良心,下午跟我学切菜,切不好不准吃饭。”
下午阳光正好,众人把救回来的腌菜拌上酒糟,倒进刷干净的酱缸里,沈砚之和李修远一起压腌菜,木铲一下下压实,酱香味混着酒糟香飘满院子。王伯坐在石凳上,给货郎兄弟讲当年苏三夫人腌菜的旧事:“三夫人当年腌菜,总在缸底放片陈皮,说能解腻提香,清欢丫头如今用酒糟,倒是比陈皮更妙。”
货郎哥点头:“等俺回去也试试,给俺娘的腌菜加点酒糟,让她也尝尝新味道。”
傍晚时分,货郎兄弟拎着苏清欢送的萝卜丝饼和咸肉走了,铜铃声越飘越远,还传来货郎哥 “三天后来吃腌菜” 的喊声。李修远学会了压腌菜,揣着笔记高高兴兴地坐马车走了,临走时还喊 “明天再来学切菜”。
学徒们在后厨收拾,二柱跟着张老勺学切萝卜,刀工比早上利索多了,狗剩帮着春桃擦桌子,嘴里哼着刚编的小调:“清欢小筑香,腌菜赛山珍,公子来学艺,御史挑水忙……”
沈砚之帮苏清欢把酱缸盖好,压上重石板,青铜小鼎在灶边泛着暖光,鼎身的纹路像是活了似的,流转着淡淡的金色。苏清欢靠在门框上,看着院里的灯火,忽然觉得心里满当当的 —— 刚穿来时在破山神庙啃野菜的窘迫,被柳玉茹刁难时的委屈,都成了此刻烟火气里的垫脚石。
“在想什么?” 沈砚之递过来一杯温黄酒,指尖温热。
苏清欢接过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笑道:“在想,原来掀了酱缸也能炖出好日子。”
沈砚之握住她的手,往灶房瞥了眼:“张老爹正偷偷教二柱翻锅呢,那小子学得倒认真。”
苏清欢转头望去,果然看见二柱握着锅铲,在张老勺的指导下笨拙地翻着空锅,锅沿蹭到灶膛,溅起火星子,吓得他赶紧缩手,引得张老勺骂了句 “笨手笨脚”,眼里却带着笑意。
夜色渐深,清欢小筑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裹着酱香味飘出窗外,和街上的灯火缠在一起。春桃的笑骂声、学徒的憨笑声、灶膛里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成了最实在的人间烟火。
青铜小鼎静静地蹲在灶边,鼎身的暖光映着苏清欢的脸,她想起自己的口头禅 —— 好吃的从来不分贵贱。是啊,无论是泼了的腌菜还是精致的腌笃鲜,无论是士族公子还是挑担货郎,只要用心做、真心尝,就能品出藏在食物里的清欢滋味。
灶房里,二柱终于翻成了第一锅空锅,兴奋地喊:“苏姑娘!沈大人!我会翻锅了!”
众人笑着鼓掌,连院外的老槐树都似晃了晃枝叶,落下几片叶子,像是在应和这满室的热闹。锅里的老汤还留着余温,缸里的腌菜在悄悄发酵,而属于清欢小筑的故事,正像这慢炖的腌笃鲜,在烟火气里慢慢熬着,越来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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