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小筑的日头刚爬过门槛,学徒班的动静就盖过了灶膛响。二柱攥着菜刀的手跟打摆子似的,案板上的黄瓜丝切得比筷子粗,张老勺看得眼冒火星,抄起锅铲敲得铁盆 “哐当” 响:“你这切的是黄瓜?是给骆驼啃的草料!当年我学刀工,三夫人用绣花针比着教,切不出半透明的丝儿就得罚剥十斤蒜,你倒好,跟黄瓜有仇似的乱剁!”
二柱脸涨得通红,鼻尖上的汗滴进菜盆里,慌得伸手去擦:“张老爹,我、我手太笨……” 话没说完,菜刀 “哐当” 掉在案板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了半条街。
春桃端着刚腌好的萝卜缨子出来,见这光景笑得直不起腰:“张老爹您消消气,二柱这是把甜日子往馅里包呢 —— 您瞧这黄瓜丝,多实在,一口下去全是料!”
“实在?我看他是把我的老骨头往火里烧!” 张老勺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还是捡起菜刀,攥住二柱的手腕往回带,“手腕压低!刀跟案板呈三十度角,跟你爹犁地似的匀着劲,懂不懂?”
苏清欢端着青铜小鼎出来添水,见二柱手背上沾着黄瓜汁,忍不住笑:“张老爹别急,当年我第一次切菜,把土豆切成了块垒,比二柱还不如。” 她拿起半根黄瓜,刀光一闪,细如发丝的黄瓜丝就簌簌落在瓷盘里,“你看,顺着纹理走,刀比手听话。”
二柱盯着那盘黄瓜丝,眼睛都直了:“苏姑娘,您这刀能变戏法?”
“是菜跟人熟络。” 沈砚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里头卧着两只肥嘟嘟的活鸡,“方才路过鸡市,王伯说这是散养的芦花鸡,炖蘑菇最香。”
春桃眼疾手快地接过来,摸着鸡胸脯笑:“还是沈大人会买!前儿狗剩买的鸡,瘦得跟猴似的,炖了半天没出油。”
狗剩正蹲在灶边烧火,闻言探出头:“那鸡老板说它‘运动量大’,我哪知道是饿的!” 这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二柱也跟着咧嘴,手里的刀竟稳了些。
正热闹着,门口传来一阵慢悠悠的咳嗽声。只见个穿青布长衫的老头拄着拐杖站着,头发花白却梳得整齐,袖口磨得发亮,眼神却亮得很,往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清欢身上:“这儿可是苏三夫人的姑娘开的馆子?”
王伯刚挑着菜进来,见了老头赶紧放下担子:“魏老爷子?您怎么来了!好些年没见着您了!”
那魏老爷子点点头,往桌边一坐,拐杖往地上一顿:“听说这儿有当年苏三夫人的味道,特来讨口吃食。” 他顿了顿,呷了口春桃递来的凉茶,“给我来道‘翡翠琉璃冻’。”
这话一出,后厨瞬间静了。张老勺手里的锅铲 “当啷” 掉在地上,李御厨从账本后抬起头,眼神骤亮:“您还记着这道菜?”
“怎么不记?” 魏老爷子叹了口气,“当年我在御膳房当差,就盼着苏三夫人做这道冻。翡翠似的透亮,入口即化,连太后都夸是‘天上滋味’。后来苏三夫人没了,这菜就绝了迹。”
苏清欢心里一动,想起李御厨给的旧方子,里头确实提过 “翡翠琉璃冻”,需用新鲜藕粉配晨露泉水,还要用特制的琉璃盏盛着,可具体手法却写得含糊。她刚要开口,青铜小鼎突然 “嗡” 地颤了下,鼎身浮现出几行淡金色的字迹,正是那道菜的遗漏步骤。
“老爷子稍等,这菜我给您做。” 苏清欢转身进了后厨,沈砚之赶紧跟上,“需要什么?我去取。”
“要后山的晨露泉水,还有刚摘的嫩藕。” 苏清欢边说边舀出藕粉,“藕粉得现磨才香,张老爹,劳烦您带二柱去磨藕粉?”
张老勺立马应下,揪着二柱的后领就往外走:“这回可得机灵点!磨不好藕粉,今晚就别吃饭了!” 二柱苦着脸应着,脚步倒比刚才利索了些。
沈砚之拎着水桶要去后山,春桃突然喊住他:“沈大人,带上狗剩!后山有野兔子,别让兔子把您的官服啃了!”
沈砚之耳尖一红,没接话,狗剩却兴高采烈地抄起柴刀:“沈大人放心,我能打兔子!回头给您炖兔子汤!” 两人刚出门,就遇上隔壁包子铺的王掌柜,见沈砚之拎着水桶,打趣道:“沈大人这是改行当挑水工了?要不我雇您,给包子铺挑水,一天两斤包子!”
沈砚之无奈地摇摇头,狗剩却梗着脖子:“我们沈大人是给苏姑娘取水做名菜!才不稀罕你的包子!” 王掌柜笑得直不起腰,挥挥手:“那我可得等着尝名菜!”
后厨里,苏清欢正对着青铜小鼎研究方子。李御厨凑过来,指着鼎身的字迹:“这是三师妹当年的手法!藕粉要过三遍筛,泉水得烧开后晾至七分凉,还得加一勺蜂蜜提鲜,最关键是得用小鼎镇着,才能冻得透亮。”
“难怪方子上没写全。” 苏清欢恍然大悟,“原来是要小鼎的灵气。” 她刚把藕粉调成糊状,就听见门口传来争吵声,春桃叉着腰跟个穿绸缎的胖子吵得面红耳赤。
“我不管!我昨天就订了栗子烧鸡,今儿怎么能没有?” 那胖子拍着桌子喊,“你们这馆子是不是故意刁难我?”
“客官您讲道理!” 春桃气得脸发白,“您昨天说的是明天来吃,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今儿栗子刚送来,还没焖好呢!”
魏老爷子抬眼瞥了眼,慢悠悠开口:“年轻人急什么?好吃的东西从来不是等来的,是熬出来的。当年苏三夫人做佛跳墙,得提前三天备料,谁也没催过。”
那胖子愣了愣,见魏老爷子气度不凡,气焰顿时矮了半截:“那、那我等会儿再来?”
“不如尝尝我们的翡翠琉璃冻?” 苏清欢走出来,笑着递上菜单,“刚做的,清热解暑。” 胖子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春桃瞪了他一眼,转身去备碗。
这时沈砚之跟狗剩回来了,水桶里的泉水清冽透亮,狗剩手里还真拎着只野兔子,得意洋洋地晃着:“沈大人,我没吹牛吧!这兔子肥着呢!”
“先放着,回头给学徒们加餐。” 苏清欢接过水桶,把泉水倒进锅里,刚烧开,就见张老勺带着二柱跑回来,藕粉磨得细腻如白霜。“总算没砸了我的招牌!” 张老勺把藕粉往案板上一放,二柱喘着气笑:“张老爹,我磨了三遍,比面粉还细!”
苏清欢按照鼎身的方子操作,藕粉糊倒进泉水里搅匀,加了勺蜂蜜,然后倒进琉璃盏里,放在青铜小鼎旁。小鼎暖光流转,盏里的糊状物渐渐凝固,泛出翡翠般的光泽,连里面的桂花碎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娘哎!这跟当年苏三夫人做的一模一样!” 春桃凑过来,眼睛都看直了。魏老爷子也拄着拐杖走过来,盯着琉璃盏里的冻品,手指微微颤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瞬间红了眼眶:“是这味儿!当年我娘病重,苏三夫人特意做了这冻送过来,说能润喉,如今吃着,跟当年一模一样……”
那胖子也凑过来尝了一口,惊得张大了嘴:“这、这也太好吃了!比我在士族宴席上吃的燕窝还鲜!”
正说着,张老勺突然喊起来:“糟了!二柱把磨藕粉的石磨忘在王伯家了!” 二柱脸一白,刚要往外跑,就见王伯挑着石磨进来,喘着气骂:“你这小子!磨完粉就跑,石磨跟你有仇啊?”
二柱赶紧上前接过来,红着脸道歉:“王伯对不起,我太高兴忘了……”
“高兴也不能丢东西!” 王伯点了点他的额头,转而看向琉璃盏,“这是翡翠琉璃冻?三夫人当年做这菜,石磨都得洗三遍,你小子还算机灵,磨的藕粉够细。”
沈砚之帮着把石磨放好,见苏清欢额角沾了藕粉,伸手帮她擦掉:“累不累?” 苏清欢摇摇头,笑着递给他一勺冻品:“你尝尝。” 沈砚之刚尝了一口,春桃就打趣:“哟,沈大人这眼神,比琉璃冻还甜!”
沈砚之耳尖一红,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吆喝声:“清欢丫头!我的萝卜丝饼呢?” 赵胖子带着几个兄弟走进来,一眼看见琉璃盏,“这是什么好东西?看着就馋人!”
“翡翠琉璃冻,刚做好的!” 春桃端着盘子走过去,“赵老板要不要尝尝?” 赵胖子立马点头,舀了一勺进去,嚼都没嚼就咽了下去,直喊:“好吃!再来一碗!”
后厨里,张老勺正教狗剩和二柱处理兔子,狗剩拿着剪刀手忙脚乱,二柱却学得有模有样,剪刀剪得匀匀的。“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点天赋!” 张老勺难得夸了句,二柱笑得露出豁牙:“张老爹,我以后能跟您学做烧鸡吗?”
“看你表现!” 张老勺哼了一声,眼里却带着笑意。李御厨跟王伯坐在角落,翻着旧方子,时不时聊两句当年苏三夫人的事,魏老爷子也凑过去,说起御膳房的旧闻,听得众人津津有味。
青铜小鼎静静地蹲在灶边,暖光裹着满屋子的香气,琉璃盏里的冻品泛着微光,萝卜丝饼的脆香混着兔子汤的鲜气,从门缝里钻出去,引得路过的孩童扒着门往里望。春桃拿着糖块递过去,孩子们欢天喜地地跑开,笑声飘得老远。
苏清欢靠在门框上,看着沈砚之帮着摆桌子,看着学徒们围着张老勺问东问西,看着魏老爷子跟王伯聊得投机,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刚穿来时在破山神庙的窘迫仿佛还在昨天,如今却有了这么多牵挂的人,有了满室的烟火气。
“在想什么?” 沈砚之走过来,递给她一杯凉茶。
苏清欢接过喝了一口,笑着说:“在想,幸好有这小鼎,有你们。”
沈砚之握住她的手,指尖温热:“是你自己熬出来的好日子。”
这时张老勺的吆喝声传来:“兔子汤好喽!都来尝鲜!” 众人纷纷围过去,勺子碰撞碗的声音、说笑的声音、灶膛里火噼啪的声音,混在一起,成了最热闹的人间烟火。
魏老爷子喝着汤,看着眼前的光景,轻声叹道:“苏三夫人要是在,见着这光景,肯定高兴。”
苏清欢笑着点头,看向青铜小鼎。鼎身的暖光更亮了些,像是在回应她的话。窗外的日头正好,清欢小筑的香气漫过青石板路,飘向更远的地方,而属于这里的故事,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乎气,就像那锅兔子汤,越熬越香。
喜欢清欢渡:味染人间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清欢渡:味染人间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