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外城巷口的雾气还没散透,“清欢小筑” 的灶台就先冒出了烟。苏清欢蹲在灶前,手里捏着刚剥好的青菱,粉白的菱肉泡在清水里,映得青铜小鼎的云雷纹都软了几分。小鼎搁在灶边,鼎沿凝着的露水顺着纹路往下淌,滴在柴火堆上,滋啦一声冒起细烟。
“小姐,桂花蜜滤好了!” 春桃端着个细瓷碗跑进来,辫子梢还沾着水珠,“沈大人今早没扛肋排来,该不会是被王伯打趣得不敢来了吧?”
苏清欢刚把菱肉倒进糯米锅里,闻言忍不住笑:“哪能?他昨儿说要去查福兴楼的旧账,许是顺路耽搁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知沈砚之是谁?只是他手里没扛肉,倒拎着个竹篮,里面卧着两只活蹦乱跳的草鸡。
“昨儿听阿婆说粥里加鸡油更香。” 沈砚之把竹篮往阶上一放,耳尖还带着晨寒的红,瞥见春桃手里的蜜碗,又补充道,“顺路买的。”
春桃捂着嘴笑:“沈大人这‘顺路’可真远,城东的鸡市到这儿得绕三条街呢!” 正说着,王伯推着驴车来了,车上除了新鲜藕节,还坐个扎羊角辫的小娃,正是卖花阿婆的孙子小石头。
“清欢丫头,你这粥香都飘到我家院了!” 王伯把车停稳,小石头就从车上滑下来,颠颠地跑到灶台边,仰着小脸吸鼻子,“阿婆说,能喝上苏姐姐的粥,比过年还强!”
苏清欢盛了碗刚熬好的粥递过去,糯米熬得黏糊糊的,菱角肉粉糯,桂花蜜的甜香裹着淡淡的鸡油香,小石头捧着碗蹲在门槛上,呼噜呼噜喝得满脸都是。沈砚之已经挽起袖子帮着劈柴,斧头落下的力道匀实,比后厨帮工还熟练,王伯凑过去看了两眼,啧啧道:“沈大人这手艺,要是搁从前,准能当上好把式,可惜了这身官服。”
沈砚之斧头一顿,木屑溅了他一裤腿,脸瞬间红到耳根:“王伯说笑了。”
苏清欢正忍着笑,突然听见巷口传来一阵喧哗,先是 “福兴楼” 的幌子晃了过来,接着就见周老板腆着肚子走在前头,身后跟着柳玉茹和几个家丁。周老板穿件酱色绸缎袍,手里把玩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往院里的桌椅瞟。
“苏姑娘好兴致啊。” 周老板嗓门洪亮,一开口就盖过了喝粥的声响,“大清早的就忙活着,只是这院门口堆着柴火,摆着桌椅,可是占了官道,按律得罚银五十两呢!”
春桃当即就炸了:“周老板睁眼说瞎话!这巷口是我们租的私产,租契上明明白白写着,倒是你家福兴楼,上月把泔水倒进护城河,被官差抓了现行,罚的银还没交清吧?”
柳玉茹立刻尖声附和:“苏清欢,你少让丫鬟胡搅蛮缠!周老板可是按规矩办事,再说你这馆子日日人满为患,怕是偷税漏税不少,我看该请顺天府的人来查查!”
她这话一出,院里的食客都停了筷子。卖花阿婆抱着小石头站起来:“柳小姐这话可不地道!清欢丫头每次交摊税都主动得很,倒是你上次让家丁砸她的摊,怎么不说规矩?” 户部公子也摇着折扇开口:“周老板,福兴楼的菜比这儿贵三倍,味道却差远了,莫不是生意不好,来这儿找不痛快?”
周老板脸色一僵,又强撑着道:“诸位莫要偏听偏信,我这是为了外城的规矩!” 他说着就要让家丁去搬门口的桌椅,沈砚之突然放下斧头走过来,手里捏着张纸:“周老板倒是有心,只是这张顺天府的回执,怎么说?”
纸上的字迹清晰,写着 “福兴楼天启三年至五年,偷漏商税银三百七十两,限三日内补缴”。周老板看见纸,脸瞬间白了,手里的核桃差点掉地上:“沈、沈大人,这是误会,都是底下人弄错了!”
“误会?” 沈砚之眉梢一挑,语气冷了几分,“上月顺天府查税时,周老板可是说‘区区小税,不足挂齿’,怎么这会儿成误会了?”
柳玉茹见周老板撑不住,赶紧上前一步:“就算周老板有疏漏,苏清欢的方子也是偷来的!我娘说了,当年苏三夫人的食谱早就给了苏家,她凭什么用?”
这话刚落,后厨突然传来咳嗽声,张厨头端着个菜盘出来了。他昨儿被苏清欢留下切菜,此刻穿着后厨的粗布褂,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柳小姐,这话我可得说句公道话。” 他指着院里的菱角粥,“这粥里加了芡实和灵菇粉,当年我在福兴楼当差时,柳家的厨子可做不出这味道 —— 再说柳家那本食谱,还是当年从苏三夫人房里偷的残本呢!”
众人哗然,户部公子立刻追问:“张厨头,你这话当真?”
“千真万确!” 张厨头拍着胸脯,“当年我亲眼看见柳家的老妈子偷偷摸摸进了苏三夫人的偏院,后来就听说食谱丢了。柳家拿着残本改良菜式,还对外说是自家独创,脸皮可真够厚的!”
柳玉茹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说!你就是被苏清欢收买了!”
“我可没有。” 张厨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包香料,“我昨儿刚被柳家赶出来,苏姑娘不计前嫌收留我,还给我工钱。倒是柳小姐,上次让我伪造账本诬告苏姑娘,给的银钱里还有半块假的!”
这话一出,满院的人都笑了。卖花阿婆啐了一口:“原来柳小姐不仅心眼坏,还抠门得很!” 春桃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怪不得上次融银钗,找出半块假银子,合着是柳小姐的‘手笔’!”
柳玉茹又气又急,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找不到话反驳。周老板见势不妙,拉着柳玉茹就要走:“柳小姐,咱们先回去,这事从长计议!”
“想走?” 苏清欢突然开口,端起一碗菱角粥递到柳玉茹面前,“柳小姐既然来了,尝尝我的粥再走。当年我娘做这粥时,总说‘吃食要干净,人心更要干净’,柳小姐要是尝出点滋味,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做这些龌龊事了。”
柳玉茹看着那碗粥,又看看满院嘲讽的眼神,一把挥开粥碗:“谁要吃你的脏东西!” 粥洒在地上,香气却更浓了,小石头凑过去闻了闻,皱着眉说:“阿姨好浪费,这粥可香了!”
柳玉茹捂着脸,踩着碎步跑了,家丁们也赶紧跟上去,周老板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瞪了张厨头一眼,却被张厨头回了个鬼脸。
院里重新热闹起来,王伯给众人添着粥,春桃吆喝着 “还有栗子糕没尝呢”,张厨头也熟门熟路地去后厨切菜了。沈砚之蹲在灶台边,帮苏清欢添柴火,火苗映着他的脸,比平时柔和了不少。
“刚那回执,是特意去顺天府拿的?” 苏清欢轻声问。
沈砚之点点头,耳尖又红了:“昨儿听你说福兴楼总找事,就顺路去查了查。”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个小小的银勺子,勺柄刻着菱角花纹,“给你的,喝粥用。”
春桃刚好端着盘子过来,看见勺子眼睛一亮:“沈大人这是把玉器铺的菱角系列包圆了?下次是不是该送菱角形状的筷子了?”
沈砚之的脸直接红到脖子根,挠了挠头:“下次…… 下次再说。”
苏清欢捏着银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尝尝?加了鸡油的。” 沈砚之张嘴接住,粥的甜香在嘴里散开,暖得心里都软了,他含糊着说:“好吃,比上次的菱角糕还好吃。”
小石头吃完一碗粥,又颠颠地跑过来:“苏姐姐,我还想喝!阿婆说,等我长大了,要娶会做粥的媳妇!”
满院的人都笑了,卖花阿婆笑着拍了他一下:“你这小崽子,才多大就想着娶媳妇!” 王伯也跟着笑:“那可得好好长,不然苏姐姐可不让你娶!”
夕阳西下时,食客们才陆续散去。苏清欢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擦着青铜小鼎,鼎身映着晚霞,暖融融的。沈砚之帮着收拾碗筷,春桃和张厨头在后厨对账,王伯牵着小石头的手往家走,巷口的老槐树沙沙响,把粥香送得老远。
“明日做什么?” 沈砚之在她身边坐下,声音轻轻的。
苏清欢抬头看他,晚霞落在他眼里,亮闪闪的:“做菱角糕,加新晒的桂花。” 她晃了晃手里的银勺子,“用沈大人送的勺子吃。”
沈砚之耳尖的红,比天边的晚霞还艳。小鼎在怀里暖烘烘的,像是揣了团烟火,苏清欢突然觉得,这市井的日子,有粥香,有故人,有心上人,便是最好的清欢了。巷口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和院里的收拾声混在一起,成了最热闹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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