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清欢小筑的灶台就冒起了青烟。苏清欢挽着袖子蹲在案前，手里捏着只肥硕的河蟹，拇指按住蟹壳轻轻一掀，橙红的蟹黄就顺着指缝流出来，看得旁边的春桃直咽口水。
“小姐，您这剥蟹的手艺比戏文里的巧手仙娘还厉害！” 春桃递过干净的瓷碗，眼睛黏在蟹肉上挪不开，“沈大人也太会挑时候了，偏赶着重阳前螃蟹最肥的时候来蹭饭。”
苏清欢指尖沾着蟹黄，往春桃鼻尖上点了点：“少编排人家，昨儿若不是沈大人镇着，张嬷嬷那伙人指不定要闹到什么时候。” 她把剥好的蟹肉蟹黄倒进碗里，又加了点姜末去腥，“再说了，御史大人查案辛苦，吃两笼包子算什么。”
案头的青铜小鼎泛着温吞的光，刚凑近装蟹肉的碗，鼎身就轻轻颤了颤，碗里的蟹黄竟似更鲜亮了些。苏清欢挑了挑眉 —— 这小鼎倒是越来越懂吃的了。
“汪！” 阿黄扒着案腿叫了两声，尾巴扫得地面沙沙响。春桃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急什么？等会儿给你留个包子边，再敢抢小姐的荠菜，下次就给你吃野菜团子。”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轻咳声，沈砚之穿着件半旧的藏青常服，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站在晨雾里像根刚从墨汁里捞出来的笔杆。春桃眼尖，立马嚷嚷起来：“沈大人来得正好！小姐刚把蟹肉剥完，再晚一步就得等下一锅了！”
沈砚之走进来，把油纸包往案上一放：“路过西街老字号，买了点新晒的虾皮，比王伯那儿的鲜些。” 他目光扫过案上的蟹肉碗，眉头不自觉地松开，“看这蟹黄，今天的包子定是差不了。”
“沈大人倒是比春桃还急。” 苏清欢笑着往蟹肉里加了两勺面粉，“不过您这虾皮来得巧，正好能提鲜。” 她手腕一转，将馅料拌匀，抓起面团揉了揉，擀出的皮子薄得能透光。
沈砚之坐在檐下看她忙活，晨光洒在她发梢，竟比案头的青铜小鼎还暖些。春桃凑过来，小声嘀咕：“沈大人，您说李御厨找小姐到底要给什么？会不会是小姐娘留下的金镯子？”
“你这丫头眼里除了吃就是钱。” 沈砚之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苏三夫人是厨中高人，留下的东西定和厨艺有关 —— 说不定就是那本被柳玉茹抢走的食谱。”
这话让苏清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原主记忆里，那本蓝布封皮的食谱总被生母藏在枕下，上面记着的不仅是菜式，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想来藏着不少秘密。
说话间，第一笼蟹粉包子已经上了屉。蒸汽顺着笼屉缝往外冒，混着蟹黄的香和虾皮的鲜，把阿黄引得在院子里转圈圈。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就被春桃抢了先：“沈大人别急呀，得等三炷香才熟，不然咬一口全是生蟹黄！”
他收回目光，干咳一声：“我只是在想，御膳房后门人多眼杂，等会儿过去得小心些，别让柳玉茹的人盯上。”
苏清欢点点头，把第二笼包子摆好：“放心，我让王伯帮忙看着铺子，咱们从侧巷绕过去。再说有您在，那些小喽啰也不敢怎么样。”
等包子蒸好时，晨雾已经散了。春桃拎着食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蟹粉包子，还有两罐解腻的酸梅汤。沈砚之走在前面开路，苏清欢揣着青铜小鼎跟在后面，阿黄则摇着尾巴送了他们半条街才回去。
外城的早市正热闹，挑着菜担的小贩沿街叫卖，刚出炉的糖糕香气扑鼻。沈砚之脚步顿了顿，指着街角的摊子：“那家的糖炒栗子不错，等会儿回来买些给春桃。”
春桃眼睛一亮：“沈大人您太懂我了！上次吃的栗子烧鸡我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苏清欢笑着摇头，这一人一婢倒像是串通好的，走到哪儿都不忘吃的。正说着，前面突然传来争执声，几个穿绸缎衣裳的仆役正围着个卖菜的老汉，嘴里骂骂咧咧。
“这点破菜也敢要五十文？当我们柳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领头的仆役一脚踹翻菜筐，青菜撒了一地。
春桃气得脸都红了：“又是柳家的人！太欺负人了！”
沈砚之眼神一冷，刚要上前，就被苏清欢拉住了。她往怀里摸了摸，掏出青铜小鼎，指尖在鼎身轻轻一敲。下一秒，那领头仆役脚下一滑，“噗通” 摔了个四脚朝天，引得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邪门了！这地面怎么这么滑！” 仆役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老汉连忙道谢，苏清欢摇摇头，把散落在地上的青菜捡起来：“老人家快些收摊吧，免得再遭殃。”
沈砚之看着她怀里的小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这小鼎倒是个活物，还懂路见不平。”
“它就是护食罢了。” 苏清欢把小鼎塞回怀里，“见不得食材被糟蹋。”
三人绕着侧巷走了半炷香，终于到了御膳房后门。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见沈砚之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 御史台的人，他们可不敢得罪。
刚等了片刻，就见一个穿着灰布围裙的老厨子走出来，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很亮。他扫了眼苏清欢，又看了看她怀里的青铜小鼎，眼神微动：“你就是苏三夫人的女儿？跟我来。”
这便是李御厨了。苏清欢跟着他走进一间偏房，房里摆着个灶台，案上还放着半盆没切的萝卜。李御厨拿起菜刀，“哐当” 一声把萝卜切成薄片：“你娘当年切萝卜，能切得比纸还薄，入水即化。你试试？”
这分明是试探。苏清欢挽起袖子，拿起菜刀，手腕转动间，萝卜片纷纷落下，果然薄得透光。李御厨点点头，又指着案上的面粉：“她包馄饨的皮子，能透过光看见指影，你会不会？”
苏清欢没说话，抓起面团揉了揉，擀出的皮子往阳光下一照，果然能看见掌纹。李御厨这才叹了口气：“像，太像了。不仅手艺像，连这股韧劲都像。”
春桃忍不住插话：“李爷爷，您找我们小姐来，到底要给什么呀？是不是我家夫人留下的食谱？”
李御厨从怀里掏出个旧香囊，递了过去。香囊是蓝布做的，边角已经磨破，上面绣着株青菜，针脚细密。苏清欢接过香囊，刚碰到青铜小鼎，鼎身就 “嗡” 地一声轻颤，香囊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这香囊是你娘入宫前给我的。” 李御厨的声音有些沙哑，“里面是她手抄的半本食谱，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厨神阁的解毒方。当年她不肯帮靖王下毒，就把这香囊藏在了我这儿，怕被柳家搜走。”
沈砚之眼睛一亮：“解毒方？是不是能解御膳里的慢性毒？”
李御厨点点头：“你娘当年发现御膳房的菜里被加了慢性毒，想偷偷换掉，结果被柳家发现，诬陷她通敌。我当年想替她喊冤，却被太后压了下去 —— 太后也是怕牵扯出靖王，坏了朝堂安稳。”
苏清欢捏着香囊，心里五味杂陈。原主的生母，竟是这样一位刚正的女子。她打开香囊，里面果然有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几味药材，还有一行小字：“厨神阁秘传，解百食之毒，需配青铜鼎。”
青铜小鼎又热了起来，鼎身的云雷纹和纸条上的字迹隐隐呼应。沈砚之凑过来：“看来柳玉茹抢的那本食谱，只是空壳子，真正的秘密在这里。”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李御厨，太后让您去备膳，您怎么躲在这儿偷懒？”
李御厨脸色一变：“是柳家的狗腿子，御膳房的管事刘三。” 他把苏清欢往门后一推，“你们快从后门走，我来应付他。”
刘三推门进来，看见沈砚之，先是一愣，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沈大人怎么在这儿？莫非是来查御膳房的案子？” 他的目光扫过苏清欢，眼睛突然亮了，“这不是苏家那个庶女吗？怎么敢闯御膳房？”
春桃刚要开口，就被沈砚之拦住了。他靠在门框上，语气冰冷：“刘管事管得倒宽，御史台查案，还需要向你报备？再说，李御厨是我请来的证人，你有意见？”
刘三吓得一哆嗦，他可不敢得罪御史台的人。但一想到柳玉茹许的好处，又硬着头皮道：“沈大人说笑了，只是这庶女身份低微，怕是不配进御膳房吧？”
“我师妹的女儿，怎么就不配了？” 李御厨走出来，挡在苏清欢身前，“当年你爹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倒敢在这儿摆谱？”
刘三的脸瞬间白了。李御厨是御膳房的老人，连太后都得让三分，他哪里敢得罪。只得赔笑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这就走。” 说完，灰溜溜地跑了。
苏清欢松了口气，向李御厨道谢。李御厨摇摇头：“谢什么，这是我欠你娘的。柳玉茹最近在找厨神阁的解毒方，你们可得小心，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又递给苏清欢一个布包，“这里面是些御膳房的调料，你拿去用，比外面买的好。”
三人从御膳房后门出来，春桃拎着布包，笑得合不拢嘴：“李爷爷人真好！这些调料够咱们用半年了！”
沈砚之却皱着眉：“柳玉茹找解毒方，怕是想继续用毒害人。咱们得尽快找到她手里的空食谱，说不定里面有她的罪证。”
苏清欢摸了摸香囊：“李御厨说，那本食谱被柳玉茹藏在苏家的暗格里。等下次有机会，咱们去看看。”
路过早市时，沈砚之果然买了袋糖炒栗子。春桃剥着栗子吃，含糊不清道：“沈大人，您说柳玉茹会不会又派张嬷嬷来捣乱？”
“她要是敢来，就再让她吃顿板子。” 沈砚之把一颗剥好的栗子递给苏清欢，“不过我已经让人盯着苏家了，他们要是有动作，咱们立马就知道。”
苏清欢咬了口栗子，又甜又面。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青铜小鼎上，暖融融的。她突然想起李御厨的话，轻声道：“我娘当年想让御膳房脱离权臣掌控，我现在只想让清欢小筑成为不分贵贱的地方。”
沈砚之看着她，眼神柔和：“会的。等把柳家的案子查清楚，你的清欢小筑，定会成为京城最热闹的馆子。”
回到清欢小筑时，王伯正帮着照看生意。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来：“怎么样？李御厨没为难你们吧？”
“李爷爷可好了！还送了咱们调料呢！” 春桃把布包递过去，叽叽喳喳地讲起了御膳房的事。
苏清欢走进厨房，把香囊里的食谱拿出来，和青铜小鼎放在一起。鼎身的光和食谱上的字迹相吸，竟慢慢浮现出一行小字：“味通人心，方能解毒；烟火绕鼎，方见真章。”
她笑了笑，拿起面粉开始揉面。中午要做栗子烧鸡，还要给客人准备新出的蟹粉汤包。灶台上的火正旺，烟筒里冒出的青烟袅袅升起，混着院子里的栗子香，成了最动人的烟火气。
沈砚之坐在檐下，看着苏清欢忙碌的身影，手里捏着颗栗子。春桃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沈大人，您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
他耳尖一红，却没否认，只是轻声道：“等她沉冤得雪，等这清欢小筑真正安稳下来，我再告诉她。”
阿黄摇着尾巴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腿。沈砚之摸了摸它的脑袋，看向厨房里的那抹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窗外的阳光正好，糖炒栗子的香气漫了满院，青铜小鼎在案上泛着暖光。苏清欢知道，前路或许还有波折，但只要有身边这些人，有这口灶台，有这藏着秘密的小鼎，她就什么都不怕。毕竟，美食能抚慰众生，而正义，从来不会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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