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凌无极并未动用那尊差点酿成火灾的九龙丹炉虚影。他只是以最纯粹的仙元包裹着食材，模拟着凡火烹煮的细微变化。红烧肉的油脂被逼出，滋滋作响；大虾在滚烫的仙元中迅速变红蜷曲；青菜保持着翠绿欲滴的鲜活。没有烟火气，只有食材本源的味道被极致激发、融合后形成的奇异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这香气也飘到了客厅。
云青窈坐在那张唯一的矮榻上，姿势有些僵硬。体内的诅咒之力荡然无存，灵力运转前所未有的顺畅，可她的心却比之前被咒力折磨时还要乱。她偷偷抬眼，看向厨房里那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
他救了她，轻而易举。然后让她走。又留下她，因为儿子可能会欢喜。
自始至终，他的情绪没有半分波动，看她的眼神与看那袋食材、看那扇窗户，并无区别。这认知让她心头莫名发涩，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她云青窈，云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女儿，何曾被人如此……无视过？
可一想到澈澈，那点复杂的情绪又被汹涌的母爱和愧疚淹没。她离开时，澈澈才那么一点大，会摇摇晃晃地走路，会软软地叫妈妈。现在……他长成什么样子了？过得好吗？会不会……忘了妈妈？
各种念头纷杂翻滚，让她坐立难安。
苏定国站在一旁，更是大气不敢出。眼前的凌先生，手段通神，心思却深如渊海，他完全看不透。只能垂手恭立，等待吩咐。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当时钟指向下午四点半时，凌无极将“煮”好的饭菜以仙元保温，放在了小桌子上。然后，他走到客厅窗边，目光投向幼儿园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云青窈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不由自主地也走到窗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手指紧张地绞住了风衣的下摆。
放学铃声似乎能穿透空间，隐约传来。
很快，一个小小的、穿着幼儿园制服的身影，背着一个蓝色的小书包，出现在小区门口的路上。他正蹦蹦跳跳地走着，小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在跟旁边陪同的李老师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是澈澈！
云青窈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她的眼睛贪婪地描摹着那个小小的人儿，三年多的时光，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白嫩，活泼，像个小太阳……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水汽弥漫。
澈澈和李老师说了再见，欢快地朝着单元门跑过来。
云青窈的心跳骤然加速，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她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又拽了拽衣服，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该怎么办？澈澈还认得她吗？会不会吓到他？她该说什么？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脆响起。
门开了。
“爸爸！我回来啦！”澈澈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习惯性地就要去抱爸爸的腿。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小家伙看到了站在爸爸身边，那个眼睛红红、正死死望着他的漂亮阿姨。
澈澈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大眼睛眨巴了两下，看看爸爸，又看看那个陌生的阿姨。这个阿姨……好像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云青窈蹲下身，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滑落，她伸出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小心到极致的试探：“澈……澈澈……我是妈妈呀……你还记得妈妈吗？”
“妈妈？”澈澈歪着小脑袋，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他盯着云青窈的脸看了几秒钟，忽然，小嘴巴慢慢张开了，眼睛一点点瞪圆了。
他想起来了！
床头那个摔裂了相框里的照片！那个总是对他温柔笑着的漂亮妈妈！
虽然眼前的阿姨比照片里瘦了些，好像也更……好看了一点，但是是一样的！
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瞬间淹没了小家伙，他愣在原地，像是傻掉了，好几秒没有反应。
云青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酸楚和绝望蔓延开来……他果然不记得了……
就在她的眼泪决堤而出时，澈澈突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不是委屈，是巨大的、爆炸性的喜悦和委屈交织的哭声！他猛地迈开小短腿，像颗出膛的小炮弹，一头扎进云青窈的怀里，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妈妈！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澈澈好想你！哇啊啊啊——”
小身子因为剧烈的哭泣而疯狂颤抖，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云青窈昂贵的风衣一身。
云青窈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拥抱和哭声撞得心都碎了，又甜又痛。她紧紧回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感受着怀里真实柔软的的小身体，闻着那带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三年多的思念、愧疚、担忧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
“澈澈！妈妈的宝贝！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回来了……回来了……”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只知道紧紧抱着儿子，仿佛要将这错过的时光全部抱回来。
母子俩抱头痛哭，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释放。
凌无极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万年冰封的心湖，似乎也被这浓烈而纯粹的情感微微触动，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苏定国早已悄悄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角。
哭了许久，澈澈才慢慢变成小声的抽噎，他抬起哭得红彤彤、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小手紧紧抓着云青窈的衣服，生怕一松手妈妈就不见了，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妈妈……你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云青窈心如刀绞，用力摇头，声音沙哑却坚定：“不走了！妈妈再也不离开澈澈了！”
澈澈这才破涕为笑，把小脸重新埋进妈妈香香的颈窝里，依赖地蹭了蹭。
这时，他的小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特别响亮。
悲伤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澈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向凌无极，小声说：“爸爸，我饿了。” 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带着小小的炫耀和开心，“爸爸，我妈妈回来了！”
凌无极看着儿子那写满“我有妈妈了快看呀”的小脸，微微颔首：“嗯，看到了。吃饭。”
他手一挥，小桌子上保温的饭菜香气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
澈澈眼睛一亮，立刻从妈妈怀里滑下来，一手拉着妈妈，一手就要去拉爸爸：“爸爸妈妈，吃饭！爸爸做的饭天下第一好吃！”
云青窈被儿子拉着，有些恍惚地看向小桌子上那几盘卖相绝佳、香气奇异的菜肴，又看向凌无极。他……还会做饭？
凌无极并未动弹，只道：“你们先用。”
澈澈却不肯，执拗地站着，仰着小脸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忽然小声说：“爸爸，妈妈，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像别人的爸爸妈妈那样。”
云青窈的心猛地一酸。
凌无极沉默了一下，终于迈步，走到那张小桌子旁唯一的一把椅子——属于澈澈的小椅子坐下。
桌子很小，椅子也只有三把（包括新买的）。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显得有些拥挤，却奇异地……完整。
澈澈坐在中间，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快乐得像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他笨拙地用勺子挖起一块红烧肉，先递到云青窈嘴边，眼睛亮晶晶的：“妈妈吃！爸爸做的肉肉可好吃了！”
云青窈看着嘴边那块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又看看儿子期待的眼神，张口吃下。下一刻，她美眸瞬间睁大！这味道……难以形容！不仅仅是味觉的极致享受，更有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她刚刚祛除诅咒、还有些虚弱的身体！
这……这绝非凡俗厨艺！
她震惊地看向对面神色平淡、正在用公筷给儿子夹菜的凌无极。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妈妈，好吃吗？”澈澈期待地问。
“……好吃。”云青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有些干涩地回答。何止是好吃？
“爸爸也吃！”澈澈又挖了一勺，努力伸向凌无极。
凌无极看着递到面前的勺子，顿了顿，张口接受。
一顿饭，就在澈澈叽叽喳喳的分享和忙碌的“投喂”中度过。云青窈食不知味，心思百转千回。凌无极依旧沉默居多，但并未拒绝儿子的亲近。
饭后，澈澈兴奋地拉着云青窈参观他的新家，他的小床，他的小桌子，还有那个大露台。
“妈妈你看！这是我的床！爸爸新买的！”
“妈妈你看！从阳台可以看到公园哦！”
“妈妈，你晚上可以给我讲奥特曼打怪兽的故事吗？”
云青窈耐心地应着，心软成了一滩水。她注意到，这个“家”极其简陋，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唯独澈澈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最新的。
夜色渐深。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
问题来了。
澈澈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站在卧室门口，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小脸上满是纠结和期待，小声问：“爸爸妈妈……你们……会一起陪澈澈睡觉吗？”
云青窈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尴尬得手足无措。
凌无极看了一眼那张儿童小床，语气平淡：“床小，睡不下。”
澈澈的小脸瞬间垮了下去，大眼睛里又开始水汽弥漫。
凌无极又道：“你母亲睡你床，我无需睡眠。”
澈澈立刻看向妈妈。
云青窈连忙道：“妈妈抱着你睡，好不好？”让她和这个深不可测、气场强大的男人同处一室……她根本无法想象。
最终，凌无极去了空荡的客厅露台打坐。云青窈则陪着澈澈，挤在了那张儿童小床上。
黑暗中，澈澈紧紧抱着妈妈的胳膊，很快就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沉沉睡去。
云青窈却毫无睡意。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露台方向那股如渊如岳、深不可测的恐怖气息，如同沉默的守护神，笼罩着这座房子，也笼罩着她和儿子。
咒术已解，大敌将至。
身边是失而复得的儿子。
窗外是未知的危险。
屋内是那个神秘、强大、却让她完全看不透的男人。
她的未来，仿佛陷入了一片巨大而未知的迷雾之中。
但听着耳边儿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感受着那真实的温暖，她心中那份孤注一掷的决绝，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取代。
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他们在身边。
她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闭上了眼。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凌无极于露台上睁开眼，望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复又闭上。
因果已深，便护他们周全。
至于那即将到来的“世仇”……
他眼中，无悲无喜，唯有亘古不变的淡漠。
若来，灭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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