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突兀炸开的红色信号弹，如同鬼眼般悬在浓雾弥漫的江面上空，将“圣玛利亚”号甲板上的混乱照得愈发清晰。
人影奔跑呼喝，脚步声杂乱，甚至隐约传来兵刃交击的脆响！
“内讧？！”徐光启猛地抓住陈启明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了！定是船上有人不愿与我大明彻底撕破脸，或是…内部起了冲突？！”
陈启明心脏狂跳，脑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
罗德里格斯手段强硬，其船员中必有不满者。或是利益分配，或是劫掠目标的争执，都可能引发火拼！
“天赐良机！”李总旗眼中精光爆射，“大人！此时敌舰内乱，防御必疏！正是水鬼队下手的最佳时机！”
“不…不对…”陈启明死死盯着千里镜，“若是内讧，为何不见大规模厮杀？听这动静，更像是在…搜捕什么人？”
镜筒里，佛郎机水兵们虽显慌乱，却并未分成两派互斗，反而像是在甲板和各层船舱间急切地搜寻着特定目标。
那红色信号弹，更像是某种最高级别的警报！
就在此时，一名负责监听江面的缇骑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着顺风隐约传来的呼喊声，脸色骤变：“大人！他们喊的是…‘抓住那个小偷’！‘他偷了舰长的东西’！”
小偷？！
偷了东西？！
三人再次震惊对视。
这艘戒备森严的战舰上，竟混进了小偷？还能从罗德里格斯那里偷走东西？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兴师动众？
“莫非是…”徐光启猛地看向陈启明，“是江南道上的侠盗？听闻有飞贼专窃为富不仁之辈…”
陈启明缓缓摇头，心中疑窦丛生。
这太不合常理。
一个飞贼，为何要冒险潜入这武装到牙齿的战舰？目标又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李总旗！”陈启明猛地转身，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嘶哑，“发信号！让水鬼队…暂停行动！原地潜伏，等待下一步指令！”
此刻敌舰虽乱，但若贸然行动，很可能与那不知名的“小偷”撞上，导致计划彻底败露，甚至可能害死对方！
“大人！机不可失啊！”李总旗急道。
“执行命令！”陈启明低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焦灼与决绝，“情况有变，绝不能冒险！”
李总旗咬牙，最终重重点头，取出一面蒙着红布的小灯笼，向江心方向有节奏地晃动了三下。
…
江心，“圣玛利亚”号底舱。
冰冷、黑暗、充斥着污水和木材腐烂气味的底舱深处，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一根粗大的龙骨。
黑影屏住呼吸，听着头顶甲板传来的、被层层木板阻隔后依然清晰的喧嚣脚步声和怒吼声。
他的怀中，紧紧揣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硬物——那是他从罗德里格斯舰长室锁柜里撬出的一个小型保险箱。
里面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雇主出了天价，要他趁乱从这艘佛郎机巨舰上偷一件“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本是纵横江南的独行大盗“一阵风”，从未尖刀。但这笔买卖的报酬实在太过惊人，足以让他金盆洗手，逍遥一世。
他利用高超的潜行技巧和对时机的把握，趁佛郎机人注意力被谈判和明军船只吸引时，成功摸上了船，并找到了目标。
却没想到在得手后撤离时，不慎触动了某个他未能发现的隐秘警报机关，引发了这场席卷全舰的大搜捕。
他必须尽快离开！
但所有出口都被反应过来的水兵封锁，底舱虽大，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
了望塔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江面上的搜捕似乎毫无进展，佛郎机人的怒吼声愈发焦躁。
那红色警报灯依旧悬在桅杆顶端，如同滴血的瞳孔。
陈启明的心已沉到谷底。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偷”，彻底成了最大的变数。
而他的水鬼队，也因此被拖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能等了。”陈启明终于下定决心，眼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光芒，“李总旗，发信号，让水鬼队…执行第二方案！”
“第二方案？”李总旗一愣。原计划只有潜伏和攻击，何来第二方案？
“对！第二方案！”陈启明语速极快，“让他们放弃隐蔽，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雷…全部固定在敌舰船底！不必追求位置，只要贴上即可！完成后立刻撤离，不必等待指令！”
“大人！这会暴露…”
“已经暴露了！”陈启明打断他，“那小偷撑不了多久！一旦他被抓住，罗德里格斯回过神来，我们再无机会！现在趁乱动手，赌一把！”
这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赌的就是佛郎机人的注意力被内部的小偷完全吸引，赌他们无暇顾及水下！
赌那十枚“水底惊雷”，能创造奇迹！
李总旗不再犹豫，猛地扯下灯笼上的红布，露出里面的白光，朝着江心方向疯狂划着圆圈！
…
江水中，十二名水鬼看到了信号。
尽管对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感到疑惑，但军令如山。
队长毫不犹豫地打了个手势。
十二道黑影如同出击的鲨鱼，扛着沉重的铜雷，全力冲向近在咫尺的、布满藤壶的冰冷船壳。
“铛！”“铛！”
轻微的撞击声和固定锚链的摩擦声在水下响起。
所幸甲板上的喧嚣完美掩盖了这些细微的动静。
水鬼们动作迅捷如电，按照指令，不再追求最佳攻击位置，只是将雷体尽可能牢固地吸附在船底各处。
完成之后，毫不恋战，转身便向黑暗的深水区潜去。
…
“圣玛利亚”号舰长室内。
罗德里格斯脸色铁青，听着下属语无伦次的汇报。
“舰长！底舱…底舱搜遍了！没找到人！但、但我们发现…发现您密室里的‘海妖之心’保险箱不见了！”
“废物！”罗德里格斯一脚踹翻汇报者，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惊怒。
那保险箱里，不仅有此次任务的机密文件，更有几份涉及欧洲本土最高层秘密的…绝密信函！
绝不容有失！
他猛地拔出手枪，指向窗外：“所有小艇放下！搜索江面！他一定跳江跑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就在他命令发出的同时。
舰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
“嘎吱…”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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