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后山。
宫尚角与宫子羽跟着引路的雪长老转过一道隐蔽的山坳,才见着那处藏在岩壁后的地堡入口 。
穿过一条幽深的石阶路,石阶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几步便嵌着一盏铜灯,灯芯早已熄灭,只剩下铜盏上厚厚的绿锈,在昏暗中泛着暗沉的光。
“这地方…… 也太隐蔽了吧?” 宫子羽放轻脚步,跟着雪长老往下走,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岩壁。
这岩壁竟是整块的青玉石料,看起来非常坚固。
宫子羽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好奇问宫尚角:“咱们宫门还有这种地方呢?我怎么从没发现过?”
宫尚角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之前也不知道这处的存在。他伸手摸了摸墙壁上的铜灯,指腹沾了层薄灰 —— 看这积灰的厚度,至少有十几年没人踏足过了。
顺着石阶走到底,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座约莫半亩地大的地堡。
地堡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黑木长桌,长桌两侧,摆着十几张梨花木椅。
“这里应该是后山的秘地。” 宫尚角走到长桌旁。
前面的雪长老听到两人的对话,解释道,“这个地堡是宫门初代执刃建造的。”
“初代执刃当年建立宫门,本就为护佑江湖安宁。他怕后世弟子见识浅薄,应对不了异化之祸,就定下这二十年一会的盟约。”
雪长老转头看向还在打量房间的宫子羽,带着说教的意味:“宫门的事,你作为执刃,得多上心。这些隐秘的据点,是宫门的根基,不能只靠旁人提醒,得自己主动去了解。”
宫子羽闻言,连忙收回目光,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刚接手执刃的位置嘛,好多事还没摸清……”
这有关异化之人的议事是宫门最高机密。
前山有资格参与的只有执刃和通过了三域试炼的子弟。
宫唤羽也是有资格参加的,但他如今身份尴尬,不在受邀之列。
很快后山的雪,月,风,花四位长老都到齐了。
可议事还没有开始的意思。
宫子羽坐在首位,四人依着辈分在长桌左侧落座,宫尚角坐在他们对面右侧。
“各位长老既已到齐,为何议事还不开始?”
宫子羽看着对面特意空出来的位置,问道:“我们还在等谁吗?”
月公子解释:“等后山的守山人。”
“守山人?” 宫子羽眉头微挑,转头看向身侧的宫尚角,见他神色平静,似是早有耳闻,心里更添疑惑,“那是什么?我在宫门长大,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雪长老接过话头:“守山人是初代执刃特意为后山秘地设立的职位。我们用陨石布置了‘锁凶阵’,靠陨石磁场将他们困在山谷深处。”
“而守山人的职责,就是世代守护‘锁凶阵’,记录异化之人的动向。守山人从不参与宫门的日常事务,也很少与外人接触,只有每二十年议事时,才会现身此地,带来‘锁凶阵’的近况与过往记录。”
房间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倒像落叶拂过地面,轻得几乎听不见。
两道身影从石阶尽头的黑暗中走出,那是身形挺拔的一男一女,模样出挑,看上去不到三十岁。
前面的男子,穿着一身黑很随意,一头黑发不长不短的,皮肤是均匀的小麦色,似乎经常晒太阳。鼻梁够高挺,宽肩配着窄脸,下颌线像用刀削过似的。
后面进来的女子,高马尾垂在脑后,发尾没半点毛躁,连碎发都被仔细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冷着一张脸,看人时像在看一块石头,没情绪也没焦点。
雪长老对二人打招呼,“你们来了。”
从进来到现在没说过话,仿佛对这次的议事不感兴趣的拙梅,也有些好奇,多打量了两人几眼。
那男子倒毫不在意众人的打量,大咧咧坐下开口,“这里一半人没见过我吧?”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透着健康的光泽,“自我介绍一下,百里玄舟,这一代后山的守山人。”
身后的女子也跟着落座,“葛沁妤,后山红玉侍卫首领。”
宫门侍卫分为绿玉、黄玉、红玉三级,而红玉,便是这体系里的顶点,是宫门战力的天花板。
他们不仅需通过残酷试炼,如体能、心智、武学的极限考验,更需展现对宫门的绝对忠诚,能成为红玉侍卫者寥寥无几。
而葛沁妤身为红玉侍卫的首领,意味着她不仅是其中的佼佼者,更要独当一面,守卫最凶险的后山。
这群红玉侍卫几乎从不踏足前山,连宫门嫡系的年轻子弟,都只在祖辈的口述中听过 “红玉侍卫” 的名号,几乎将他们视作 “传说中的存在”。
宫子羽忍不住多看了两人几眼。
这百里玄舟看着年纪不大,浑身却透着股 “野” 劲。
而葛沁妤的脸,倒是比宫尚角平日的更冷,一看就不好相处。
地堡里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一个坐姿松散,一个脊背绷直,一暖一冷,一松一紧,倒是看着挺有趣。
“这位就是新的执刃大人吧?”百里玄舟打量着宫子羽,说道,“倒是比我想象的更年轻,我还以为,能接下宫门执刃之位的,得是满脸风霜的老江湖呢。”
宫子羽被百里玄舟直白的话逗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见雪长老抬手示意,花白的胡须随着动作轻颤,语气带着几分严肃:“人已到齐,议事开始吧。”
谁知百里玄舟却没立刻收敛,反而往后靠了靠,他看着雪长老紧绷的脸,笑着打趣:“雪长老,您也别总是这么严肃啊,老得快。您明明和花长老差不多大,看着却比他起码老十岁。”
这话一出,花长老乐呵呵的笑声响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位长老身上,雪长老不仅头发全白,连胡须都白得发亮,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连坐姿都透着股紧绷的严肃。
而一旁的花长老,脸膛光溜溜的,没什么皱纹,头发乌黑油亮,还总爱眯着眼笑,看着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十岁。
这样一对比,雪长老的苍老确实显得有些 “惨烈”,连宫尚角都忍不住抿了抿唇,憋住了笑意。
雪长老的脸一沉,却没真的生气,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小子,还是和你师父当年一样,没个正形。”
话里带着几分旧识的熟稔,倒让房间里紧张的氛围,悄悄松了几分。
百里玄舟咧嘴一笑,终于坐直了身子,只是眼底的笑意还没散去,显然没把雪长老的 “不满” 放在心上。
“大家应该也都知道,近年来,峡谷的毒瘴越来越重,连后山的竹林都开始泛黄;更棘手的是,异化之人也越来越控制不住 —— 上月月宫有个绿玉侍卫巡逻时,被失控的异化人咬死。”
雪长老继续道:“有人猜测,是困住异化人的‘锁凶阵’出了问题,才导致异化之人逃出,今日召大家来,首要便是说这件事.......”
“阵法没有问题。” 葛沁妤开口,“锁凶阵的核心是后山陨石阵眼,红玉侍卫每个月会深入渊底核验一次,上月我亲自带人去查过,阵眼机关完好,绝无松动之象。”
宫尚角目光锐利地看向百里玄舟与葛沁妤,有些探究道:“既然阵法没出问题,防御机关也完好,那异化之人是如何逃出峡谷的?锁凶阵本就将峡谷围成闭环,寻常难以进出,更何况是被严密看管的异化人。”
“我们也还在查。”百里玄舟眼底的笑意也彻底散去。“峡谷四周的巡逻频次已加倍,红玉侍卫也排查了所有可能的出口,暂时没发现人为破坏的痕迹。”
异化之人逃出,是他作为守山人的失职,既然阵法没问题,那异化人失控的原因,便更棘手了。
要么是内部看管出现纰漏,要么是有异化之人有能力出逃。而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后山的防御体系出现了难以忽视的漏洞。
百里玄舟取出一卷羊皮卷,在桌上缓缓摊开,羊皮卷上用墨线细致绘制着异化人所在峡谷的地形图,峡谷四周标注着锁凶阵的阵眼位置,中央则用朱砂圈出一片区域,标注着 “陨石核心区”。
“我们怀疑,异化人失控与毒瘴变强,都和当年的天外陨石变化有关。” 百里玄舟指着朱砂圈出的区域,“那陨石便是‘邪核’,这几年我们发现,邪核表面开裂了几条缝隙,里面封存的毒素正慢慢泄露出来 —— 毒瘴变重,是毒素扩散的征兆;而异化人本就被邪气侵蚀心智,如今毒素加剧,他们的失控便更难遏制。”
花长老凑近看了看羊皮卷上标注的裂缝位置,轻轻点头:“玄舟说得正是。当年初代执刃将天外陨石放进了峡谷深渊,便是怕其毒素泄露,如今裂缝出现,若不及时处理,用不了半年,毒瘴怕是会蔓延到前山,到时候整个宫门都要陷入危机。”
宫子羽看着图上标注的区域,眉头紧锁,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看着毒瘴蔓延,异化人继续失控吧?”
他虽年轻,却也清楚此事关乎宫门存亡,容不得半分拖延。
百里玄舟反问宫子羽,“宫门百年来都没找到彻底解决邪核的办法,历代守山人能做的,不过是加固阵法、防止异化之人外逃。执刃大人觉得,我能有什么办法?”
雪长老问向一直沉默的拙梅,语气带着几分期许:“风长老,你们风家族脱离宫门的这些年,可有些别的发现,能与我们共享一下?”
拙梅终于开口:“也不瞒着大家,清风派本就一直在打探乡野奇闻。百年前天降异火那时,除了宫门后山,江湖上还有十余处记载有陨石坠落的痕迹。后山的陨石造就了异化之人,我们便猜想,别处的陨石,会不会也带来了异变。”
她稍作停顿,“这些年,我们派了无数弟子去查那些坠落地,不是变成了寻常山谷,就是早已被黄沙掩埋,一无所获。但是……”
拖长的尾音像钩子,勾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但是有两处,有所不同。”
“是哪两处?” 雪长老追问,声音里难掩急切。
“听雪阁和孤山派。” 拙梅吐出六个字,字字清晰,“这两派的山门,恰好建在当年陨石坠落的核心地带,更巧的是,他们几乎都是和宫门同时代建立的。”
“同时代?” 宫子羽立刻抓住了关键,“百年前天降异火,宫门因镇压异化之人而立,这两派难道也……”
拙梅接过话头,“当年无锋还未被点竹夺权,风家尚在当家时,曾暗中查探过听雪阁 —— 据说他们门派深处藏着一枚‘冰魄秘宝’,威力巨大,只是听雪阁把那秘宝看得极重,连听雪阁弟子都少有人见过真容。”
“至于孤山派……”拙梅话锋一转,目光与宫尚角对上,带着“你我都清楚” 的默契,随即转向众人,将话题轻轻抛出:“ 角宫主与孤山派如今可谓是牵连很深,当年孤山派的旧事,不如你来说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宫尚角身上。
宫尚角语气沉缓:“孤山派如今已然不存在了,我夫人虽然是孤山派遗孤,但当年孤山派被屠时,她年岁尚小,当年的事,一个小孩能有多了解?”
宫子羽张了张嘴,想问 “那上官浅都知道些什么?”,却被宫尚角冷冽的眼神扫过,硬生生把话咽了回。
那眼神里藏着保护欲,显然宫尚角不愿让上官浅的身世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拙梅与宫尚角又无声对视了一眼。这一次,两人的目光里多了些未说出口的东西。
有对过往的讳莫如深,还有几分 “此事不宜多提” 的默契。
拙梅很满意宫尚角的态度,是将话题拉回正轨:“孤山派不在了,但东海听雪阁还在,或许他们有着克制邪核的线索。”
百里玄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宫尚角:“这么说,角宫主去孤山派探查,倒是多了层方便?毕竟有夫人这层渊源,即便遇到些当年的旧人或痕迹,也更容易摸清脉络。”
“孤山派的事,由我去查。”宫尚角表态。
雪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立刻附和,花白的胡须随着点头轻轻晃动:“尚角既与孤山派有这层渊源,去探查自然更合适,也能顺便陪上官姑娘去孤山派祭奠一下。听雪阁那边,就由子羽......你派人去查吧。”
“好。”
宫尚角行礼,算是应下。
“去吧,需用的人手与物资,尽管调遣,宫门全力支持。”
众人又就后山事宜讨论了一个多时辰。
花长老慢悠悠起身,拍了拍宫子羽的肩膀,笑着叮嘱:“听雪阁那边虽不用你去,却也得盯紧些,东海可不是闹着玩的,让手下多注意些。”
长老们都离开了后,地堡里的凝重氛围瞬间像被风吹散般,轻松了不少,留下的几人都是同龄人,没了长老在场的拘谨。
百里玄舟率先往后一靠,椅背撞得岩壁轻轻响,他对着宫尚角挤了挤眼:“你们前山这一年,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呀!又是执刃更迭,又是无锋细作潜伏,我在后山都听了不少零碎,跟演话本子似的 —— 你们那日子,都这么好玩的吗?反观我们后山,除了看管异化人,就是对着雪山发呆,无聊得能数雪粒子。”
宫尚角没接话,前山的风波哪是 “好玩”,不过是一场场生死较量,只是没必要跟随性的百里玄舟细辩。
倒是宫子羽来了兴致,他揉了揉刚才紧绷的肩膀,好奇地追问:“你们在后山藏得也太严实了吧!好多东西,我都是今天头一回知道,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够好的。”
百里玄舟 “嗤” 了一声,拍了拍桌面,语气带了点调侃的犀利:“不保密好一点,靠你们前山那‘什么都往外漏’的样子,宫门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他目光在宫子羽身上转了圈,“我可知道,去年无锋能摸到后山,全靠你们前山那位执刃新娘,画了后山的地图给无锋。”
“那次无锋攻入后山,红玉侍卫也死了几个。”葛沁妤问向宫子羽,“三域试炼时,你身边明明有金繁,为何不让他陪你走后山那段路?”
宫子羽挠了挠头,语气带着点无奈:“我问过金繁的,可他说,他发过誓言,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后山一步,就算我求他,他也不肯松口。”
“金繁怎么还是这幅拧巴样子…… ”
宫子羽眼睛倏地睁大,满是诧异:“你们认识金繁?”
百里玄舟点了点头,目光飘向地堡穹顶,像是透过岩壁看到了多年前的场景:“何止认识,我们都是一起在后山训练的 —— 金繁当年,可是宫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红玉侍卫,没有之一。”
“在前山活动的,大多是绿玉侍卫,负责日常值守;只有长老院的护卫与后山的守卫,才配得上黄玉侍卫;而红玉侍卫,是整个宫门的顶尖战力,只负责守护最核心的秘密 。”
“当年金繁能在十几岁就拿到红玉令牌,成为最年轻的红玉侍卫,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事。”
那一年,大雪漫天,千里冰封,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雪宫的庭院里,围了不少人,冷冽的寒风卷着雪沫,打在每个人脸上。
年少的金繁跪在雪地里,齿白眉青,眉宇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刚毅。他满眼含泪,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抬手去擦,任由泪珠砸在身前的积雪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慢慢抬起手,摘下手背上的红玉令牌,将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令牌贴在额头,静静贴了片刻 —— 那是他用实力换来的认可,也是他曾誓死守护的荣光。随后,他双手捧着令牌,郑重地上交。
雪长老接过红玉,递给他一枚绿玉令牌。金繁指尖攥紧那枚冰冷的绿玉,起身时,雪路湿滑难行,他的脚步却格外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不久后,宫鸿羽带着少年金繁来到羽宫。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宫子羽面前。
彼时,同样是少年的宫子羽正和宫紫商在庭院里追逐玩闹,笑声清脆。一旁的宫唤羽则在专注练习刀法,刀光划破雪地的寂静,身姿沉稳。
宫子羽瞥见这个意气昂扬却带着几分清冷的陌生伙伴,立刻兴冲冲地跑过来,把手上把玩的球塞到他手里,还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嚷嚷着要一起玩。
可那时的金繁,只是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他走到庭院角落,握紧腰间的刀,挺直脊背站定,一语不发,身姿挺拔如松,径直进入了站岗的状态。
从那一刻起,那个曾经最年轻、也最前途无量的红玉侍卫,正式成为了宫子羽的贴身绿玉侍卫。
往后余生,他只守一个承诺 —— 尽忠职守,护宫子羽一世平安。
百里玄舟抱怨:“说起来,金繁后来也来过后山几次,却从来没想着来看看我们。听说他前段日子都成婚了,喜糖也没给我们送一份,这是越来越生分啦。”
宫子羽听着这话,脸上泛起尴尬,抬手挠了挠头,干笑着打圆场:“嗨,他肯定是忙忘了。我回去就跟金繁说,让他下次来后山一定去看你们,喜糖也补上。”
“那你可得好好说说他!哪有成婚不跟老相识分享的道理。”
百里玄舟却没歇着,转身就往宫尚角身边凑,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家后院,抬手就想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谁知宫尚角像是早有察觉,身体微微一侧,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百里玄舟的胳膊落了空,他也不尴尬,只是嘿嘿一笑,顺势往桌沿一靠,凑近宫尚角:“角宫主,说真的,上官浅是个怎样的人啊?你给我讲讲呗!我在后山只听过她的名字,一会儿是无锋细作,一会儿是孤山派遗孤,听得我心痒痒,可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好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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