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干部被抓了！
这个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在整个文化宫和百货大楼系统内部炸开了锅！
贪污！打击报复！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分量极重。尤其是“打击报复”，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之前他对林卫东的种种刁难，以及那次险些成功的工商局举报。
各种小道消息和猜测瞬间甚嚣尘上。
有人说，是上面早就盯上他了，这次是收网。
有人说，是林卫东走了狗屎运，碰巧撞上了。
还有人说，看见前几天有纪委的人悄悄来调查过……
但无论如何，结果就是：那个曾经一手遮天、屡次将林卫东逼入绝境的陈志明，完了。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压在林卫东心头最大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林卫东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有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他站在柜台前，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久久没有说话。
赵大海则兴奋得难以自抑，狠狠捶着柜台：“报应！真是报应！妈的！看这王八蛋还怎么嚣张！”
李秀兰也长长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个像噩梦一样缠绕他们许久的阴影，终于散了。
最大的威胁消除，柜台的安全隐患也已解决，日化品的进货渠道意外打通……所有的好事，仿佛约好了一般，接踵而至。
林卫东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抓住机会。
他利用从百货站以试销价拿到的紧俏日化品——‘白猫’洗衣粉、‘中华’牙膏、‘蜂花’洗发精等，迅速丰富了柜台品类。这些家家必备的消耗品一上架，立刻吸引了大量家庭主妇和注重实惠的顾客。
“‘白猫’洗衣粉？你们这儿也有卖？比供销社还便宜两分钱？”
“哎哟，这‘蜂花’洗发精可是好东西，就是不好买！”
“老板，给我来两袋洗衣粉，再加支牙膏！”
稳定的日化品需求，带来了巨大的人流量。人流又带动了其他小百货的销售。林卫东之前准备的“专家式”营销和小黑板知识科普，也逐渐发挥了作用，口碑慢慢建立起来。
柜台的生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暖，甚至比开业第一天更加火爆和稳定！每天的营业额节节攀升，钱盒子变得沉甸甸的。
林卫东脸上的笑容多了，李秀兰眉间的愁绪散了，连赵大海吆喝起来都更加底气十足。
他们三人分工明确：林卫东主要负责进货和整体规划，李秀兰心思细腻，负责销售和账目，赵大海力气大、人面熟，负责搬运、仓库管理和应对一些琐事。小小的柜台，被经营得有声有色。
周围的营业员们看他们的眼神也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轻视、嫉妒，变成了现在的复杂和认可，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毕竟，林卫东的业绩有目共睹，而且他背后似乎还有看不透的关系（能搞定百货站紧俏货）。
连百货大楼的管理层，包括李经理，看到报表上三楼东南角柜台那亮眼的销售数据时，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试点改革成功，对他们也是政绩。
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林卫东甚至开始盘算，等资金再充裕一些，是不是可以尝试联系更远的南方厂家，引进更多新奇商品，或者把柜台旁边的角落也租下来，扩大经营面积。
然而，经历了太多风浪的林卫东，并没有被眼前的顺利冲昏头脑。他始终记得那个最大的谜团——神秘的杨师傅。
陈干部倒台，到底是不是巧合？与自己，与杨师傅，有没有关系？
他试图去寻找杨师傅。按照记忆中杨师傅离去的方向打听过，也去附近几个老厂区的退休办问过，却都一无所获。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又或者，只是一个化名。
越是找不到，林卫东心中的疑团就越重。这位杨师傅，帮他解决电路危机，指点他打通百货站的关系，能量之大，绝非常人。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仅仅是出于惜才？
还有百货站钱科长那句“别辜负杨师傅的看重”，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
这天晚上打烊后，林卫东一边清点着当天的营业额（又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一边忍不住又和赵大海、李秀兰提起了杨师傅。
“大海，秀兰，你们说，这位杨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总觉得，陈干部这次倒台，没那么简单。”
赵大海一边帮着数钱，一边咧嘴笑道：“管他呢！反正对咱们是好事！说不定就是哪位微服私访的大领导，看你是可造之材，顺手帮一把呢！”
李秀兰比较细心，沉吟道：“卫东，我觉得大海说得也有可能。咱们平时与人为善，也没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可能真是遇到贵人了。不过，不管怎样，咱们自己得把生意做好，规矩做事，这才是根本。不然，再大的贵人也帮不了咱们。”
妻子的话让林卫东心中一动。是啊，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自己烂泥扶不上墙，就算有贵人想帮，也无从下手。
或许，杨师傅看中的，就是他这股不服输、肯琢磨的劲头？
他将这份感激和疑惑埋在心底，转化为更强大的动力，更加用心地经营柜台，诚信待客，规范经营。
生意越发红火，“卫东百货”的名声渐渐在一定的顾客群体中传开。
这天下午，柜台前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那位在工商局保下他的王副局长，他穿着便装，像是闲逛。
林卫东一眼就认出了他，连忙上前，恭敬地打招呼：“王局长，您怎么来了？快请坐！”他赶紧让李秀兰倒水。
王副局长笑着摆摆手：“别忙活了。我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听说你这柜台搞得不错啊，生意很红火。”他打量着琳琅满目、顾客盈门的柜台，眼中露出赞赏。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要不是您和李经理上次……”林卫东感激道。
“哎，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王副局长打断他，语气随和，“看到你现在规规矩矩做生意，做得这么好，我们就放心了。改革开放，就需要你们这样有想法、肯实干的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他又闲聊了几句，问了问经营情况，鼓励了一番，便离开了。
王副局长的突然造访和鼓励，让林卫东受宠若惊，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他的路，没有走错。
风浪似乎真的过去了。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林卫东几乎要以为可以安心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成功时，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丝新的阴影。
周末的晚上，打烊比平时稍晚。林卫东和赵大海最后离开大楼，锁好柜台，有说有笑地走向员工通道。
就在他们经过大楼侧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林卫东眼角的余光似乎瞥到，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型很陌生，不是常见的上海或者伏尔加。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但就在他们经过的一瞬间，林卫东似乎感觉到，那深色的车窗后，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扭头朝巷子里望去。
那辆黑色轿车却突然发动，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悄无声息地滑出小巷，汇入外面的车流，迅速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很快，悄无声息，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看啥呢卫东？”赵大海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林卫东摇摇头，压下心头那丝怪异的感觉，“好像有辆车停那儿，可能等人吧。”
但他心里却莫名地留下了一个疙瘩。
那辆车……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是巧合？还是……？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开。也许是最近太累，神经太紧张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生意依旧火爆，一切井然有序。
林卫东渐渐将那晚的小插曲淡忘。
直到这天，他再次去百货站进货，找钱科长签字时，钱科长签完字，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林啊，最近生意怎么样？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没有没有，挺顺利的，谢谢钱科长关心。”林卫东连忙回答。
“嗯，顺利就好。”钱科长点点头，放下笔，像是随口闲聊，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树大招风。生意做大了，盯着的人就多了。自己多留个心眼，凡事……规矩第一。”
树大招风？盯着的人？
钱科长这看似随意的提醒，让林卫东心里猛地一咯噔！
他立刻又想起了那晚巷子里那辆诡异的黑色轿车和冰冷的目光。
难道……真的还有人在暗中关注自己？是友？是敌？
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瞬间又被一层无形的压力笼罩。
他接过提货单，道谢离开。走出百货站，阳光明媚，他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危机真的过去了吗？
还是说，从一个漩涡出来，又将踏入另一个更深、更未知的漩涡？
他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第一次对“树大招风”这四个字，有了切肤的体会。
未来的路，似乎依然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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