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发出的那条信息，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加密日志的发送状态始终显示“传输中”，仿佛在某个未知的维度迷失了方向。她每天会打开那个界面数次，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毫无变化的提示，心也一点点沉向更深的冰窖。
然而，外部的战场却不容许她有丝毫的沉溺。索科洛夫“生态系统”展览的开幕日迫在眉睫，“共振域”的最终调试进入了最紧张的冲刺阶段。技术团队在林晚星的带领下，几乎不眠不休，试图攻克那个最棘手的问题——如何让装置在缺乏江辰那种级别的智能调度下，稳定地处理来自其他“种子”和现场观众的、充满噪声和不确定性的多源数据流。
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简化算法逻辑，牺牲一部分复杂性来换取稳定性；增加数据过滤层，试图屏蔽掉可能引发系统崩溃的“不良”信号；甚至准备了多套应急预案，以便在出现故障时能够快速切换模式。
但所有这些努力，都像是在用绷带包扎一个内部正在不断恶化的伤口。系统的核心，那个需要动态学习和智能响应的部分，始终无法达到理想状态。它像一个失去了高级神经中枢的生物，只能做出一些笨拙的、条件反射式的反应。
“我们可能……无法实现真正的‘深度对话’了。”一次深夜的技术会议后，负责算法的工程师疲惫而沮丧地对林晚星说，“最多只能做到基础的数据接收和简单的视觉映射。这离您和江先生最初的构想……”
“我知道。”林晚星打断他，声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哑，“就按目前能达到的最好状态去准备。确保基础交互流畅，视觉表现稳定。其他的……交给命运吧。”
她第一次用了“命运”这个词。在这个由代码和逻辑构成的世界里，这无疑是一种投降。但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就在展览开幕前四十八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通过索科洛夫的关系，直接来到了“共振域”的布展现场。
当时林晚星正在指挥工人调整最后一块投影幕布的角度，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晚星小姐？”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他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同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容貌……与江辰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线条更加坚硬，眼神也更加冰冷，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温度。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她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我是。”她放下手中的平板，尽量保持镇定，“请问您是？”
“江瀚川。”男人简单地报出名字，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展厅，最后落回到林晚星身上，“江辰的父亲。”
尽管已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让林晚星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江辰很少提及他的家族，尤其是他的父亲。她只知道那是一个庞大而传统的商业帝国掌舵人，对江辰“不务正业”地创办星宸科技，尤其是近来深度介入艺术领域，一直持反对态度。
“江先生。”林晚星微微颔首，不卑不亢，“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江瀚川没有理会她的客套，径直走向已经初步搭建完成的“共振域”装置核心区域。他无视了旁边试图阻拦的工作人员，目光挑剔地扫过那些精密的传感器和闪烁着指示灯的处理器。
“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动用了家族信托里不该动用的资源，甚至不惜与董事会里的几位元老正面冲突。”
林晚星握紧了手指，没有接话。
江瀚川转过身，冰冷的目光直视着林晚星：“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情感纠葛。也不关心你这个……装置，到底有什么艺术价值。我今天来，只为一件事。”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江辰在哪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展厅里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看着这边。
林晚星强迫自己迎上江瀚川那足以让许多人退缩的目光。
“江先生，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江辰因为紧急的技术问题，暂时无法与外界联系。具体的情况，属于星宸科技的商业机密，我无权透露，想必您也能理解。”
她将问题巧妙地挡了回去，既没有暴露江辰系统崩溃的真相，也暗示这是星宸科技内部事务，即使是家族也无权过度干涉。
江瀚川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技术问题？”他重复了一遍，显然并不相信，“什么样的技术问题，需要他切断与家族、与公司核心层的所有直接联系？甚至连他最倚重的陆衍，现在也只能通过层层转达获取模糊的信息？”
他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仿佛要剖开林晚星的表象，看到隐藏的真相。
“林小姐，我调查过你。一个有天赋的画家，一个……善于利用资源的年轻女性。江辰为你和你那个小小的线上社区，投入了远超正常商业逻辑范畴的资源。现在，他‘消失’了，而你，却在这里，用着他留下的技术，筹备着可能让你名利双收的展览。”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毒液，一字一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视。
“我很怀疑，他的‘技术问题’，是否与你，与这个项目，有直接的关系？”
林晚星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愤怒让她几乎颤抖。但她死死咬住牙关，控制住了自己。她不能中计，不能在这种时候与江辰的父亲发生公开冲突。
“江先生，您的怀疑毫无根据，也是对江辰判断力和我人格的侮辱。”她的语气依旧克制，但眼神已然冷了下来，“江辰的投资和帮助，是基于对‘星火之窗’理念的认同，以及对艺术与科技融合前景的共同信念。他的暂时缺席，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遗憾和担忧，但这不是您在此臆测和指责的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指向展厅门口：
“这里是我们的工作现场，正在为重要的国际展览做最后准备。如果您没有其他公事，请离开。否则，我将不得不通知场馆安保。”
江瀚川盯着林晚星，那双与江辰相似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和审视。他似乎在评估她的底气从何而来，评估她与江辰“消失”的真正关联。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很好。有胆色。”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袖口，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我希望你的展览……一切顺利。也希望你记住，无论江辰现在在哪里，他最终都需要回到他应该的位置上。江家的继承人，不应该，也不可能，永远沉迷于这些……虚幻的游戏。”
他说完，不再看林晚星一眼，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展厅。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林晚星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与江瀚川的短暂交锋，比她连续工作四十八小时还要耗费心神。
文景快步走过来，担忧地看着她：“晚星姐，你没事吧？他……”
“我没事。”林晚星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大家继续工作，不要受影响。”
她走到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共振域”的系统监控界面，那些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和状态指示灯，此刻在她眼中，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来自江瀚川所带来的、冰冷的阴影。
江辰的“消失”，不仅带来了技术和舆论上的危机，更引来了家族内部最强大的压力。江瀚川的出现，像一个明确的信号：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江辰不能尽快“回来”，那么他所珍视的一切——星宸科技、与她的关系、他所追求的艺术与科技融合的梦想——都可能被那个冰冷的商业帝国无情地吞噬、拆解、重组。
她抬起头，望向展厅中央那个尚未完全激活的“共振域”装置。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沉睡的巨兽，又像一个等待被唤醒的预言。
开幕在即。这不仅仅是一场艺术的展示，更将是一场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无声的战役。
而她，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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