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纸袋里的三样东西,像三块投入深潭的试金石,在林晚星心中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那份精神上的共鸣与精准的洞察,太过诱人,也太过危险。她反复查看着那张手绘的示意图,那个被铅笔圈出的、标注为「《深空低语》的栖息地?」的区域,像黑暗中一个充满魔力的坐标,召唤着她近乎枯竭的、渴望被理解的灵魂。
一个小时后,文景会离开。这意味着,如果她不去,这扇可能通往“飞地”的门,或许将永远关闭。
风险与机遇的天平在她心中剧烈摇摆。顾言之冷酷的围剿,江辰沉默却沉重的庇护,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甘就此沉寂的、属于艺术家的本能,最终汇聚成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穿着沾满颜料旧工装、眼神却异常清亮的自己。她需要去。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确认——确认在这个被资本和名声扭曲的艺术世界里,是否真的还存在一片纯粹的“飞地”,确认她的《深空低语》,是否真的能找到懂得倾听的耳朵。
她没有换衣服,只是洗了把脸,将头发随意挽起。她拿起那个牛皮纸袋,深吸一口气,走到门禁系统前,解除了反锁。
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冬日下午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混杂着尘埃与未知的气息。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单薄的外套,目光警惕地扫过胡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升级后的安防系统无声地运行着,但她知道,这一步踏出,便是离开了江辰为她构筑的绝对安全区。
她按照文景离开的方向,走向胡同口。对面街角,果然有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独立咖啡馆,木质招牌上的字迹已经斑驳。
推开咖啡馆沉重的木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香和旧书的味道。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在角落,低声交谈或对着笔记本电脑工作。
林晚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靠窗位置的文景。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封面陌生的艺术理论书籍。听到铃声,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迎向她,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笃定她会来。
他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林女士,请坐。”
林晚星在他对面坐下,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文先生,我需要更明确的解释。”
文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招手向服务员为她点了一杯热牛奶。“天气冷,先暖暖身子。”他的举动自然而不逾矩,带着一种学者般的体贴。
待服务员离开,他才重新看向林晚星,目光透过镜片,显得格外专注和坦诚:“林女士,首先,请允许我为我的冒昧登门道歉。‘未名’的存在,注定无法通过常规渠道被广泛认知。我们选择您,是因为在您最近的《深空低语》系列(即使它们尚未公开)中,我们看到了某种超越当下艺术圈浮躁气息的、向本质回归的探索精神。这与‘未名’的创立初衷高度契合。”
他从随身携带的另一个文件夹里,取出几张打印纸,推到林晚星面前。是几份极其简单的、过往“未名”空间内部交流活动的记录,参与者都是用的化名,讨论的主题也极其尖锐和前卫,完全避开市场热点,专注于艺术语言和哲学思辨的底层问题。
“我们不做公开宣传,不邀请主流媒体,不进行商业销售。我们的观众,仅限于真正对艺术本身抱有严肃兴趣的、小范围的同行、评论者和深度爱好者。”文景的语气平和而坚定,“我们提供场地、基础支持和一个绝对自由的展示环境。艺术家保留作品的完全自主权,包括展示方式、阐释权以及未来的任何处置权。”
他指向那张手绘示意图:“这个空间,是为《深空低语》准备的,如果您愿意。没有主题限制,没有形式要求,没有销售压力。它只是一个……容器,等待被您的作品赋予意义。”
林晚星听着文景的叙述,看着他提供的那些与主流圈子格格不入的活动记录,心中的戒备一点点松动。这种运作模式,与她被顾言之打造的“成功”路径截然相反,几乎是与整个市场逻辑背道而驰。也正因如此,它反而显得更加真实和……安全。
“w是谁?”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文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w是创始人,也是一位曾经……或者说,始终在路上的探索者。他选择保持匿名,并非出于怯懦,而是希望‘未名’能成为一个纯粹基于艺术本身发声的平台,而非某个个人影响力的延伸。”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张照片,是他很多年前的一幅旧作。他说,您或许能看懂。”
林晚星再次看向那张黑白照片,那狂放挣扎的笔触背后,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对内心真实的忠诚。她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匿名者w,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空里,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孤独与坚持。
“为什么是我?”她抬起眼,直视文景,“在我声名狼藉的时候?”
文景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笑意:“恰恰因为您选择了在声名狼藉时,依然向内探索,走向《深空低语》。这比在聚光灯下的任何成功,都更能说明一个艺术家的本质。‘未名’寻找的,从来不是市场上的‘成功者’,而是精神上的‘同行者’。”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林晚星心中最后一道锁。她需要的,不是另一个“策展人”,不是另一个“平台”,而是一个能够理解并尊重她创作内核的“栖息地”。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没有立刻答应,尽管内心已然倾斜。
“当然。”文景表示理解,将一张只有邮箱地址的纯白色名片放在桌上,“这是唯一的联系方式。无论您的决定如何,都不会有任何影响。‘未名’的门,只为真正需要它的人敞开。”
他喝完最后一口早已冷掉的咖啡,起身,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咖啡馆,如同他来时一样安静、干脆。
林晚星独自坐在咖啡馆里,面前放着那杯散发着甜香的热牛奶。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街灯次第亮起。
她摩挲着那张纯白色的名片,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粗糙的纸质触感。与顾言之精致华丽的名片不同,这张名片更像一个承诺,一个通往某个隐秘世界的凭证。
风险依然存在。这可能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w可能是一个比顾言之更难以捉摸的存在。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如果因为恐惧而拒绝这缕微光,那么她可能将永远被困在自我构建的、安全的牢笼里,她的艺术也将失去与更广阔世界碰撞的可能。
《深空低语》需要呼吸,需要在一个不受污染的环境里,接受真正眼光的检验。而“未名”,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这种环境的地方。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对话框。她需要告诉江辰她的决定。不是寻求许可,而是……一种告知,一种对那份沉重庇护的回应。
她斟酌着词句,输入,删除,再输入。最终,只发送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我接触了一个叫‘未名’的独立艺术空间,正在考虑与他们合作一个小型展览。位置隐蔽,非商业性质。告知你一声。」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屏幕朝下盖在桌上,端起那杯微凉的热牛奶,一口气喝完。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她不知道江辰会如何反应。是反对?是调查?还是……依旧沉默?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她拿起那张纯白色名片和牛皮纸袋,站起身,推开咖啡馆的门,重新走入寒冷的夜色中。与来时不同,她的脚步不再迟疑,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方向感。
飞地的微光或许微弱,但足以照亮她前行的路。而这条路,无论通往何方,都将由她自己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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