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系列进行到第七幅时,林晚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瓶颈。不再是情感的枯竭——内心的风暴远未停歇——而是表达的困境。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浓雾中挥拳,力量耗尽,却不知击中了什么。那些激烈冲突的色彩和笔触,开始呈现出一种重复的、近乎歇斯底里的模式,仿佛在无意识地模仿自己最初的爆发,失去了向内挖掘的新鲜感。
她烦躁地扔下画笔,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来回踱步。水泥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袜底传来。她走到那面巨大的北向天窗下,仰头望去。冬日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过滤,只剩下惨白的光晕,无力地照亮室内漂浮的尘埃。寂静如同有质量的实体,压迫着她的耳膜。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持续的、不同于寻常城市背景音的嗡鸣声,隐约从窗外传来。她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遮光帘一角,向下望去。
工作室所在的旧仓库位于一条僻静的死胡同尽头,平时罕有人至。但此刻,胡同口却停着两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型低调,但线条冷硬,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几个穿着深色外套、身形健硕的男人或靠在车边,或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向仓库的入口方向。
不是记者。记者的围堵更加喧闹和直接。这些人沉默、有序,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警惕和压迫感。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沉。顾言之。他果然还是找到了这里。而且,他用了更直接、更具威胁性的方式。
一种冰冷的恐惧,夹杂着被侵犯领地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环顾这个刚刚成为她避难所和创作源泉的空间,难道连这最后的净土,也要被剥夺吗?
几乎是在恐惧升起的同一时刻,工作室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伪装成电源面板的警报指示灯,发出了微弱而持续的红色闪烁。与此同时,江辰位于“星宸科技”顶层的办公室内,他桌面上一台独立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平板电脑,屏幕骤然亮起,显示出一条简洁的警报信息:「红坊路17号,外围侦测到非授权监控人员。数量:4。潜在威胁等级:中。」
江辰正在主持一个跨国视频会议,讨论的是公司下一阶段的芯片架构设计。看到警报,他对着摄像头冷静地说了一句:“抱歉,有紧急技术故障需要处理,会议暂停十分钟。”随即切断了视频,甚至没有给与会者反应的时间。
他拿起另一部加密通讯手机,拨通了陆衍的号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峻和迅速:
“红坊路17号,胡同口,两辆黑色轿车,四个人。查清楚来历,立刻。”
“明白。”陆衍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江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从这里,无法看到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的旧仓库,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楼宇,落在了那个此刻可能正被恐惧笼罩的女孩身上。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
顾言之越界了。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艺术圈内的倾轧和舆论打压,他可以为林晚星提供一个技术的避风港,让她远离那些纷扰。但现在,顾言之动用了明显带有灰色背景的力量,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恐吓和边界试探。
他拿起外套,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再次接通陆衍的电话:“我过去一趟。通知安保部门,启动b级响应预案,非公开。在我到达之前,确保对方没有任何进一步动作。”
林晚星在工作室里度秒如年。窗外的黑影如同不散的阴魂,无声地宣告着一种无处不在的监视和威胁。她试图重新拿起画笔,却发现手指颤抖得无法握住。创作的灵感和勇气,在现实的暴力阴影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形的压力压垮时,工作室那扇厚重的、经过特殊加固的铁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然后稳稳停下的声音。
不是那两辆黑色轿车的声音。
紧接着,是清晰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踏在胡同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一步步靠近。
林晚星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扇门。
门外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然后,她听到了一个冷静、清晰、带着她所熟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门外那些“影子”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是私人产业。未经许可的滞留和监控,已经涉嫌侵犯隐私和威胁安全。请你们立刻离开。”
是江辰!
林晚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门外一片死寂。那四个男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如此直接地出现,并且一语道破他们的行径。僵持了大约十几秒,一阵轻微的对讲机杂音后,其中一个人似乎是领头的,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开口:“兄弟,误会了,我们就是路过歇会儿。”
“我不认为这是误会。”江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车牌号海x1234R*,隶属于‘鼎峰商务咨询公司’。需要我联系贵司的王总,确认一下你们今天的‘商务咨询’任务内容吗?”
他精准地报出了对方公司和幕后人物的信息。门外瞬间陷入了更深的死寂。那种被彻底看穿、底牌被掀开的威慑力,远比任何恐吓都更具压迫感。
几秒后,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两辆黑色轿车几乎是灰溜溜地、迅速地驶离了胡同口。
门外重新恢复了安静。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门被推开,江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挺括的深色大衣,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额角似乎带着一丝匆匆赶路后的细微汗意,呼吸也比平时略显急促。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林晚星身上,快速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确认她无恙后,那紧绷的下颌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零点几个毫米。
“没事了。”他走进来,关上门,反锁。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回自己家。
林晚星还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他。恐惧退潮后,是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情感冲击。他像一座突然出现的堡垒,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为她挡住了外界的恶意。
“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这里有基础的安防系统。”江辰言简意赅地解释,没有提及那个加密的警报,“他们触动了我预设的警戒线。”
他走到窗边,确认那两辆车已经彻底离开,然后拉严了窗帘,将外界彻底隔绝。工作室重新陷入了那种受保护的、与世隔绝的寂静之中。
他转过身,看向林晚星,目光沉静:“顾言之的手段升级了。这里已经暴露,不再绝对安全。你需要考虑更换地点,或者……接受更严密的保护措施。”
他的提议很实际,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像是在评估一个项目的风险并给出解决方案。
林晚星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的侧脸,想起他刚才在门外那冷静却充满力量的对峙,想起他精准地叫破对方来历时的威慑,想起他此刻站在这里,为她处理这些肮脏的麻烦……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某种更深层次悸动的情绪,在她心中汹涌澎湃。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所以为的“独立”和“坚强”,在真正的恶意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用他的方式,沉默地、坚定地,为她撑起了一片或许不够浪漫、却足够安全的天空。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被守护的、劫后余生般的委屈和释然。
江辰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显得有些无措。他迟疑了一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她心潮起伏。
风暴眼的中心,并非只有绝望的死寂。还有一座沉默伫立、为她抵挡一切风浪的,名为“江辰”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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