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的效率一如既往。在林晚星点头后的第四十八小时,苏念出租屋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站着陆衍,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真诚的笑容。
“林……晚星,”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称呼,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亲切的叫法,“老大让我来接你。地方准备好了。”
林晚星的行李简单得可怜,只有一个装画具的箱子和一个装随身衣物的行李箱。苏念红着眼眶帮她提下楼,嘴里还在不停叮嘱:“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受委屈了就回来!别硬撑!”
陆衍开的是一辆低调的SUV,他将林晚星的行李放进后备箱,为她拉开车门。车子驶离破旧的居民区,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了一个位于老城改造区、闹中取静的独栋小楼前。小楼外墙是斑驳的红砖,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带着岁月沉淀的静谧感。与“星宸”科技总部那种充满未来感的玻璃幕墙大楼截然不同。
“这里是公司早年买下的一个旧仓库,原本打算做数据备份中心,后来规划改了就一直空着。”陆衍一边开门一边解释,“老大觉得这里空间够大,层高也合适,稍微改造一下,比写字楼更适合做创作空间。”
门被推开,映入林晚星眼帘的,是一个挑高近六米、面积超过两百平的巨大空间。原本粗糙的水泥地面被保留了下来,打磨平整,墙壁也只是简单地刷白了,裸露着一些原始的砖石结构和粗犷的钢架。巨大的北向天窗将冬日里稀缺却均匀柔和的自然光引入,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里没有“棱镜”空间的精致与设计感,却有一种原始、坦诚的力量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新刷墙漆和木材的味道。空间被巧妙地用可移动的隔断划分出了几个区域:最大的区域空着,显然是留给她的主创作区;靠窗的位置摆放着几张看起来舒适的工作椅和一张长条木桌,上面已经连接好了高性能的电脑和数位屏;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简易的、设备却相当专业的小型版画工作台。
最让林晚星动容的是,在靠近天窗的一面墙边,立着几个崭新的、结实的实木画架,旁边堆放着不同尺寸的绷好内框的画布,以及一整排她惯用的、各个品牌的顶级颜料和画具,种类齐全得像一个小型供应商仓库。
没有浮夸的欢迎仪式,没有刻意的装饰,一切都是以实用和支持创作为核心。这种沉默的、实实在在的准备,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让林晚星感到被尊重和理解。
“这里是钥匙,门禁卡,网络密码在这里。”陆衍将文件袋递给林晚星,里面是各种凭证和一份简单的使用说明,“水电网络都已经开通,物业费公司会处理。老大说了,这里完全由你支配,除非你邀请,否则不会有人来打扰。需要什么材料或者技术支持,直接联系这个号码。”他指了指说明书上的一个内部短号,“我会第一时间处理。”
他交代完所有事项,便准备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陆衍,”林晚星叫住他,声音有些哽咽,“谢谢……还有,替我谢谢他。”
陆衍回头,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复杂:“晚星,其实老大他……算了,你安心在这里画吧。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陆衍离开后,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林晚星一个人。她缓缓走到那排崭新的画架前,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木质边框,指尖触摸到那些沉甸甸的、包装完好的画布和颜料管。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创作冲动,在她心底悄然复苏。
这里没有顾言之审视的目光,没有需要应对的媒体和藏家,没有必须遵循的“规划”和“定位”。只有空白的画布,沉默的材料,以及她内心亟待倾诉的、庞杂而真实的情感。
她甚至没有先去整理带来的少量行李,而是直接拆开一管浓重的群青,挤在调色板上,拿起一支最大的排笔,蘸饱颜料,走到一块中等尺寸的画布前。
没有草图,没有构思。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手腕挥动,将那片深邃的蓝色,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甩在了画布上!
“啪!”
颜料与画布撞击,发出沉闷而悦耳的声响。一道粗犷、有力、带着某种破坏性力量的蓝色笔触,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口,突兀而鲜活地出现在了那片纯净的白色之上。
紧接着是第二笔,第三笔……她不再思考技巧,不再顾虑构图,不再担忧这画是否“正确”或“有价值”。她只是听从身体里那股原始冲动的指引,将颜料当做情绪的载体,任由它们在画布上流淌、堆积、覆盖、碰撞。
深蓝、赭石、暗红、橄榄绿……各种低沉而浓郁的色彩被她疯狂地搅动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挣扎、却又充满内在张力的色域。她画得大汗淋漓,头发黏在额角,手上、脸上甚至睡衣上都沾满了斑驳的颜料,但她浑然不觉,整个人都沉浸在那久违的、近乎野蛮的创作快感之中。
当最后一点力气耗尽,林晚星几乎是脱力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她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幅刚刚诞生的画作。
那是一片混乱的、近乎暴烈的色彩战场。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激烈冲突的笔触和浓郁得化不开的情绪。它不美,甚至有些丑陋,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痕迹。但它是真实的,是鲜活的,是毫无保留的。
她看着这幅画,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几个月来,被压抑、被扭曲、被包装、最终又奋力挣脱出来的灵魂碎片。
一种混杂着疲惫、释放与巨大满足感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抱着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微微耸动,这一次,不是哭泣,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喜悦的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感觉到腹中饥饿,她才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她站起身,走到那个小厨房区域,打开冰箱。里面竟然已经塞满了各种新鲜的食材、水果、饮料,甚至还有几种她喜欢的牌子的酸奶和零食。
她拿出一盒牛奶和几片面包,简单地解决了晚餐。然后,她开始慢慢整理自己带来的那点行李,将画具分门别类地放好,将不多的几件衣服挂进卧室那个简易的衣柜。
当她做完这一切,重新站在空旷的创作区中央时,窗外已是夜幕低垂。城市的光污染让天空看不到星星,但远处楼宇的灯火,如同落入人间的星河。
这里没有苏念那里的烟火气,也没有顾言之打造的璀璨囚笼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这里只有她和她的画,以及一片等待被开垦的、沉默而肥沃的土壤。
她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未知,顾言之的报复不会停止,外界的质疑和污名化也不会轻易消散。但此刻,站在这片属于她的、新生般的土壤上,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源于内心、忠于自我的力量。
她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宣泄般的“处女作”,轻声对自己说:
“重新开始吧,林晚星。”
这一次,只为自己的内心而画。
就在林晚星在她的新“堡垒”中安顿下来,沉浸在久违的创作自由中时,城市的另一端,顾言之正坐在他灯光辉煌的办公室里,听着助理的汇报。
“……她搬进了‘星宸科技’名下的一处旧产业,位置在老城区的红坊路17号。江辰将其改造成了一个私人工作室,配备了顶级的画材和设备。我们尝试接触了几家之前有意向的媒体和合作方,对方都表示暂时不便继续合作,态度……很微妙。”
助理的声音小心翼翼,观察着顾言之的脸色。
顾言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冰冷的声响。
“红坊路17号……”他重复着这个地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江辰倒是舍得下本钱。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了。”
他抬起眼,看向助理,眼神锐利:“之前让你‘透露’出去的消息,发酵得怎么样了?”
“效果……有好有坏。”助理斟酌着词句,“确实在一定范围内损害了她的声誉,但也引起了一些……对她处境的好奇和同情。尤其是,江辰那边似乎没有任何回应,这反而让一些人觉得我们……”
“觉得我们咄咄逼人?”顾言之嗤笑一声,打断了他,“无所谓。舆论就像风,今天吹向东,明天吹向西。重要的是,要让她明白,离开了我的平台,她将举步维艰。”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
“继续。联系所有我们能动用的资源和关系,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在这个圈子里,谁才是真正的规则制定者。我要让那个地方,成为她艺术生命的……最后一座孤岛。”
他倒要看看,在那个冰冷的、只有技术和画布的“避难所”里,林晚星的才华,能坚持多久不被现实的寒风吹熄。
新旧力量的角力,并未因林晚星的退避而结束,反而以一种更隐蔽、更残酷的方式,在这座城市的阴影下,悄然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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