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之离开后,工作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林晚星此刻割裂的心境。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顾言之身上那冷冽的香水尾调,与他最后那句“什么都不是”的判词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林晚星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电脑屏幕因为长时间无操作,暗了下去,将那份揭示了她价值与失落的技术白皮书隐藏于黑暗。然而,文档里的数据和顾言之冰冷的话语,却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回响。
“没有我顾言之,‘艺术家林晚星’这个名字,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像淬毒的荆棘,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尖锐的刺痛和一种近乎羞辱的愤怒。她一直感激顾言之的知遇之恩,将他视为引领自己走出迷雾的灯塔。但直到此刻,她才幡然醒悟,这盏灯塔照亮前路的同时,也投下了巨大而无法摆脱的阴影,试图将她完全笼罩、吞噬。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急促而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走到那面挂满了《情绪地貌》系列作品、曾让她倍感自豪的墙前。这些画作,是她内心风暴最忠实的记录者,是她灵魂的碎片。可现在,在顾言之那套精密的商业运作和话语体系里,它们似乎正在被异化为装点他策展人履历的华丽勋章,变成了证明他眼光独到、运作成功的冰冷案例。
一种强烈的、想要夺回掌控权的冲动,在她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艺术,自己的名字,被如此定义和捆绑。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份被她搁置了数日的独家代理合同。厚厚的一沓纸,印刷精美,条款严谨,保障了她未来优渥的物质生活和“专业化”的职业生涯。但此刻,在她眼中,这却像一份卖身契。
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需要她签名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
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一支普通的签字笔——不是顾言之送的那支镶钻的限量版——在乙方签名处,用力地、清晰地写下了三个字:
林晚星
然后,她翻到合同扉页,在标题《艺术家林晚星独家代理与全球推广协议》下方,用同样坚定的笔触,写下了两个更大的字:
**解约**
写完这两个字,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笔从指尖滑落,在实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痛楚与自由的轻松感,如同破开坚冰的春水,瞬间涌遍了全身。
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将失去顾言之提供的所有资源、人脉和庇护,意味着她刚刚起步的、看似辉煌的艺术生涯可能瞬间跌入谷底,意味着她要独自面对这个复杂而残酷的艺术圈,甚至可能背负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但她不后悔。
如果成功的代价是失去自我,失去对艺术的自主诠释权,那么这种成功,不要也罢。
她将解约的合同拍照,发给了顾言之的邮箱,没有附加任何解释的文字。行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声明。
做完这一切,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画具、颜料、几幅不属于《情绪地貌》系列、完全私人性质的习作,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她没有动任何与个展相关、或者可能涉及版权争议的作品和资料。属于顾言之打造的那个“艺术家林晚星”的一切,她都决定留下。
收拾的过程,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告别这个曾让她安心创作、也曾让她感到窒息的工作室,告别这段短暂而扭曲的“知遇”关系,也告别那个一度迷失在聚光灯下的自己。
当她拖着简单的行李箱,抱着装着自己画具的纸箱,走出这栋大楼时,傍晚的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吹拂着她的脸颊,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清醒。
她没有回头看。只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苏念的电话。
“念念,”她的声音在冷风中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我能……去你那里借住几天吗?”
电话那头的苏念显然愣住了,随即爆发出连珠炮似的追问:“星星?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顾言之那个伪君子欺负你了?!”
“见面再说。”林晚星吸了吸鼻子,感觉眼眶有些发热,“我……刚从工作室搬出来了。”
就在林晚星拖着行李,融入傍晚下班人流的同时,顾言之在他的办公室里,收到了那封带着解约合同照片的邮件。
他坐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他盯着照片上那清晰无比的“解约”二字,以及旁边那个熟悉又刺眼的签名,久久没有动作。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暮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漫进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得一半明亮,一半阴沉。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森冷。
“好……很好。”他喃喃自语,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神里翻涌着被忤逆的震怒、算计落空的不甘,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林晚星,你还是……太天真了。”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他的助理,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更甚以往的冷酷:
“通知所有我们合作的媒体、画廊、藏家,以及‘棱镜’空间的合作伙伴。由于艺术家林晚星单方面、无正当理由违反独家代理协议,我方即日起终止与她的一切合作,并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另外,以匿名的方式,向几家关系好的八卦媒体,‘透露’一下这位新晋天才艺术家成名后,是如何‘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注意分寸,既要让她感受到压力,又不要留下把柄。”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流光溢彩的城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同盯上猎物般的、冰冷的光。
他精心打磨的宝石,既然不能完全属于他,那么,他不介意亲手让她蒙尘,让她知道,离开他的庇护,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残酷。
无声的决裂,已然完成。但这场由控制与反抗掀起的风暴,显然不会就此平息。相反,它正以一种更隐蔽、更危险的方式,悄然升级。
而此刻,刚刚卸下重担、呼吸到第一口自由空气的林晚星,还并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来自她曾经最信任之人的冷酷围剿,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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