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辰的冷战像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笼罩着林晚星。她依旧按时去实验室,参与讨论,提交修改后的需求文档——这一次,她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感性的描述,试图用她能想到的最接近技术语言的方式去定义那些“感觉”。“母亲抚摸般的轻柔”被拆解为“压力值范围:0.05-0.1N,温度变化:从环境温度缓升至32°c并维持,接触面积模拟手掌局部,持续时长3-5秒可配置”。“生命跃动感”则被替换为“粒子运动引入基于柏林噪声的随机扰动,叠加周期性振幅变化,频率模拟 relaxed 状态心率(55-65bpm)”。
工程师们对此表示满意,项目进度重新开始滚动。但林晚星感觉自己像交出了一部分灵魂。创作过程失去了大部分探索的乐趣,变成了枯燥的参数配置。她看着屏幕上那些被条条框框束缚住的“风”与“水”,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
更让她失落的是江辰的态度。他认可了她“改进”后的文档,高效地推进了后续工作,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并未因此消弭。他依旧保持着那种无可指责的职业距离,仿佛那晚她的情绪爆发和之后的僵局,只是项目推进中一个需要被修正的小小偏差。
这天下午,林晚星提前结束了实验室的工作,心情郁结地回到画室。她需要触摸真实的颜料,感受画笔在画布上毫无拘束的流淌,来确认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身份还没有在那些冰冷的数据中彻底迷失。
她翻出之前画《星涌》时用剩的颜料,随意地在画布上涂抹,没有构思,没有目的,只是任由情绪引导着色彩和线条。深沉的蓝,压抑的灰,尖锐的黑,混乱地交织,逐渐形成一个扭曲、挣扎的形态,像是在囚笼中冲撞的灵魂。
她画得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顾言之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纤细的背影在画布前微微起伏,手臂挥舞间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度。画布上那片混沌而充满张力的色彩,与他记忆中那个描绘宁静星河的林晚星截然不同。
他轻轻敲了敲敞开的门。
林晚星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激烈情绪,看到是他,明显愣了一下。
“顾先生?您怎么……”
“刚好在美院拜访一位老教授,顺路过来看看。”顾言之微笑着走进来,目光落在画布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新作品?很有力量。”
林晚星有些窘迫地放下画笔,试图用身体挡住那幅过于直白暴露内心混乱的画。“随便涂的,不算作品。”
顾言之没有追问,只是环顾了一下堆满画材、略显凌乱的画室,温和地说:“看起来你最近压力不小。《呼吸》项目进展不顺利?”
他语气里的关切恰到好处,不带丝毫打探的意味,更像是一位朋友的寻常问候。
林晚星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些。她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小水槽边洗手,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闷:“还好,就是在适应……一种新的工作方式。”
“与纯粹的技术人员合作,确实需要磨合。”顾言之了然地点头,走到那幅未完成的混乱画作前,仔细端详着,“尤其是当对方的思维模式与你截然不同的时候。有时候,过于清晰的逻辑,反而会扼杀创作中最珍贵的、那些无法言说的部分。”
他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林晚星心中最隐秘的痛点。她沉默着,没有否认。
顾言之转过身,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语气变得更加温和:“晚星,我记得你曾说过,创作《星语》时,是让理性与感性在内心对话、融合。但这个过程,前提是两者处于平等的地位。如果一方过于强势,试图完全主导甚至吞噬另一方,那么生长出来的,可能就不是星辰,而是……裂痕。”
他用了“晚星”这个更亲近的称呼,话语如同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与江辰关系的核心问题——并非不爱,而是两种世界观在亲密关系中的激烈碰撞与权力博弈。
林晚星擦干手,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顾言之。他总能如此精准地理解她艺术上的困境,甚至……情感上的困顿。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带着迷茫,“我以为我们可以找到平衡点。”
“平衡需要双方的共同努力和妥协。”顾言之目光深邃,“但如果只有一方在不断地调整、适应,甚至压抑自己的核心表达,那么这种平衡是脆弱且不可持续的。”
他没有说任何江辰的不好,甚至没有明确建议她放弃,只是客观地分析着现状,每一句都敲打在她动摇的心弦上。
这时,顾言之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对林晚星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是我预约的策展人到了,我得先过去一趟。”他拿出一张制作精美的邀请函,放在旁边堆满画册的小几上,“下周在我的画廊有个小型的私人沙龙,来的多是圈内的收藏家和评论家。如果你有空,欢迎来散散心,换换脑子。”
他的邀约自然而不刻意,给了她充分的空间。
林晚星看着那张邀请函,犹豫了一下。她知道参加这种沙龙意味着什么,那将是更深入地进入顾言之代表的那个纯粹艺术圈层的信号。
“我……考虑一下。”她没有立刻接受。
“好。”顾言之也不强求,微笑着颔首,“无论你来不来,我的画廊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记住,艺术的本质是自由,别让任何东西束缚了你的笔和你的心。”
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转身离开了画室,步履从容。
画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林晚星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顾言之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未散去。她看着那幅混乱的画,又看看那张精致的邀请函,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两条路泾渭分明地展现在眼前。
一条,是继续与江辰并肩,在充满荆棘的融合之路上艰难前行,可能需要不断地妥协、挣扎,甚至迷失自我。
另一条,是接受顾言之递来的橄榄枝,回归相对纯粹的艺术领域,在那里,她的才华更容易被理解,被珍视,或许能走得更顺畅。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江辰发来的信息,一如既往的简洁:
「‘水波折射’单元原型已部署测试环境,访问xxx,密码:xxx。有空可查看效果并提供反馈。」
信息公事公办,没有多余一个字,甚至没有问她现在是否有空,心情如何。仿佛他们之间,只剩下项目进度需要同步。
林晚星看着那条信息,又看了看画架上那幅宣泄着痛苦与迷茫的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顾言之镜子里映照出的“裂痕”,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而刺眼。
夜深了,林晚星没有点击那个测试链接。她独自一人坐在画室里,窗外是城市的灯火,与画室内孤寂的灯光形成鲜明对比。
她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开始搜索顾言之画廊那个私人沙龙的往届信息和参会人员。映入眼帘的都是艺术界声名显赫的人物,那种纯粹的艺术氛围,那种对她这类探索性作品的赞誉和期待……这一切都与她目前在实验室里面对的冰冷参数和沟通困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种强烈的渴望在她心中滋生——渴望被理解,渴望回归那种能让她自由呼吸的创作环境。
她点开与江辰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她想告诉他她的迷茫,她的挣扎,想问问他,在他们共同选择的这条路上,她的“感性”是否永远只能是需要被“理性”规训和翻译的次级存在?
但最终,她一个字都没有打出来。
她想起了他冷静疏离的眼神,想起了他面对她情绪时的无措和回避。沟通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在他构建的那个以效率和逻辑为最高准则的世界里,她的这些“感觉”和“困惑”,大概只会被视为影响项目进度的噪音吧。
她关掉了对话框,目光再次落在那张邀请函上。
也许,顾言之是对的。也许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战场”,去一个能让她重新找回艺术初心的地方透透气。
她拿起手机,给顾言之回复了信息:
「顾先生,谢谢您的邀请。下周的沙龙,我会准时参加。」
发送成功后,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心中有种做出决定后的轻松,但同时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背叛了什么的愧疚感。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把她和江辰的关系,推向一个更加复杂和未知的境地。
镜像迷宫中,她似乎选择转向了另一条通道,而这条通道的尽头,是救赎,还是更深的迷失?答案,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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