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在林晚星提出的“情绪流”构想中进入了更深入的讨论。艺术总监显然对这个思路很感兴趣，与技术团队就几个具体展区如何实现“去技术化”的沉浸感进行了激烈但富有建设性的辩论。
在整个过程中，林晚星偶尔会补充几句，用更具体的画面感来描述她想象中的场景。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当话题触及她熟悉的领域时，她的眼神会变得专注而明亮，语气也自然而然地坚定起来。
江辰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边缘轻轻敲击。他的目光时而落在争论的双方，时而在面前的资料上停留，但总会不经意地，回到林晚星身上。
他看着她在白板上快速画出示意草图，线条流畅而富有表现力；看着她因为一个技术难点被攻克而微微弯起嘴角，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细微的涟漪。
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在他的世界里，问题通常只有“解决”和“未解决”两种状态，情绪是冗余且需要被屏蔽的干扰项。但此刻，他竟然在观察另一个人的情绪，并且……不觉得是浪费时间。
“好了，今天的讨论很有成效。”艺术总监最终拍板，脸上带着久违的振奋，“就按这个‘情绪流’的方向，技术团队重新优化几个核心区域的体验方案。晚星同学，”他转向林晚星，语气赞赏，“你的视角非常独特，希望后续能继续听到你的建议。”
“我会尽力的，总监。”林晚星微微躬身，心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涌起一股微弱的成就感。
会议结束，众人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林晚星也准备拿包走人，却发现江辰还坐在原地，正低头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江先生，那我先……”她试探着开口。
“等一下。”江辰头也没抬，手指仍在滑动，“稍后我送你回去。”
林晚星一愣：“不用麻烦了，我坐公交很方便。”
“不麻烦。”他终于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她脸上，语气是惯常的平静，“这个时间点，大学城方向的公交会很拥挤。而且，作为‘男朋友’，在会议结束后送你回学校，是合理且符合逻辑的行为，有助于维持人设的一致性。”
又是逻辑和人设。
林晚星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他说得对，既然选择了合作，这些细节确实需要注意。
“那 谢谢。”
她安静地坐在旁边等待，看着他专注工作的侧影。会议室顶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留下一小片扇形阴影，削弱了几分他平时的冷硬感。
平心而论，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是那种超越了性别、近乎艺术品的精致与协调。只是平时被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和过于理性的言行掩盖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江辰忽然侧过头。
林晚星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向窗外，耳根有些发烫。
江辰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停顿了一下。一个微小的数据变量在他脑海中生成：目标对象在非工作对话状态下，出现短暂视线回避及生理性皮肤泛红现象。原因待分析。
他合上平板，站起身：“走吧。”
江辰的车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内饰是极简的灰白色调，干净得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冷静的、类似雪松与科技产品混合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
林晚星小心翼翼地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车子平稳地汇入傍晚的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运作声。
这种沉默让林晚星有些无所适从。她试图找点话题，却发现他们之间除了那个项目，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今天的会议，还好吗？”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工作话题。
“效率超出预期。”江辰目视前方，双手沉稳地握着方向盘，“你提出的‘情绪流’模型，虽然缺乏严谨的数据支撑，但作为一种新的启发式思路，还是有效的打破了团队固有思维定势。艺术总监的满意度提升了百分之二十七。”
他用百分比来量化满意度……林晚星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次元壁般的差异。
“能帮上忙就好。”
“你的素描本，”江辰忽然话题一转，“用的还顺手吗？”
“啊？很好，颜料也是，谢谢。”她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
“工具的性能会影响输出的质量。”他平淡地解释，“选择最优配置是基础。”
“……”好吧，果然不能期待他说出“你喜欢就好”这种话。
又是一阵沉默。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江辰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沈墨可能会在学校里传播一些……不准确的信息。如果你听到什么，不必理会。”
林晚星想起咖啡馆里那个风流倜傥的男人，点了点头：“我明白，演戏而已。”
“嗯。”江辰应了一声，绿灯亮起，他重新启动车子。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霓虹初上，为城市披上了一层暧昧的光晕。林晚星看着窗外，心里有些纷乱。她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交易，但身边这个人，这个封闭空间里若有若无的他的气息，以及今天会议上他那句自然的“我的女友”，都让她无法完全平静地置身事外。
车子停在美院宿舍楼下。这个时间点，楼下有不少情侣在依依惜别，氛围亲昵。
林晚星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江辰解开车锁，语气依旧公事公办，“明天上午没有安排。下午两点，美术馆集合，进行第一次现场勘测。你需要穿便于活动的鞋。”
“好的，我记住了。”
林晚星推门下车，心里想着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然而，她刚走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了车门开关的声音。
她惊讶地回头，看到江辰也下了车，绕过了车头，向她走来。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减弱了他冷峻的气质。在周围情侣们窃窃私语的背景音中，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还……有事吗？”林晚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江辰低头看着她，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闪烁，看不真切情绪。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进行复杂的计算，然后，用他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嗓音，说出了一句让林晚星瞬间石化的话：
“按照普遍的社会行为模式，情侣在分别时，应该有一个告别仪式。”
说着，他微微俯身，张开手臂，是一个非常标准、但毫无感情色彩的——
拥抱的姿势。
林晚星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和透过薄薄针织衫传来的、属于男性的、温热而坚实的触感。
这个拥抱很轻，很短暂，几乎一触即分，礼貌得如同一个社交礼仪。
但在他退开的瞬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留下一个低沉而清晰的词语：
“晚安。”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黑色轿车流畅地驶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只是她因高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宿舍楼下，林晚星独自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失控般地狂跳，脸颊像被火烧一样滚烫。耳畔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句没有什么温度，却在此情此景下显得过分亲昵的“晚安”。
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好奇和打量。
她猛地回过神，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宿舍楼。
回到熟悉的宿舍，苏念和唐小雨都在。苏念立刻凑上来：“怎么样怎么样？第一次‘合作’还顺利吗？他没为难你吧？”
林晚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个短暂的拥抱和那句“晚安”。
他到底……是出于完美的“人设维护”，还是……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挺顺利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然后转移了话题，“就是有点累，我先去洗个脸。”
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林晚星用冷水拍了拍。
“林晚星，清醒一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那只是合同里的一部分，是表演。”
可是，指尖触碰到的，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他怀抱的温度和心跳的震动。
一颗名为混乱的种子，似乎已经在心底悄然埋下。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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