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菡那稚嫩指尖下的粗糙涂鸦,如同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微弱,却瞬间照亮了李致贤脑海中某个一直被忽略的角落。猫鹰标记!茂儿爷那独特的、带着挑衅与神秘意味的符号,竟然可能被用作联络暗号,公开出现在京城的街角墙壁上!
这个发现,让他因“十日之期”而焦灼的心,陡然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大规模明火执仗的搜捕如同拳头打棉花,徒劳无功且打草惊蛇,但若能破译这隐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暗号系统,或许就能真正触摸到茂儿爷那无形网络的脉搏。
他强压下立刻行动的冲动,深知此事必须绝对隐秘。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这条刚刚浮现的线索瞬间断掉。他迅速调整策略,明面上,中枢令衙门依旧维持着高压态势,衙役兵丁四处巡查,制造出一种焦头烂额、无头苍蝇般的假象,以麻痹可能的监视者。暗地里,他撤回了大部分无效的明哨,转而将最精干、最可靠的心腹,化装成贩夫走卒、乞丐浪人,秘密撒向黄菡所指及推测出的那几个街角区域,任务只有一个:悄无声息地寻找、确认并记录下所有类似的红色猫鹰标记,并严密监视标记周围的一切动静。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在皇帝限期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之时。李致贤表面镇定,处理着漕运案引发的余波——曹胜安已初步被停职审查,其党羽如惊弓之鸟,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但内心的弦却时刻紧绷着,等待着暗探们的回报。
终于,在第五日黄昏,第一批消息陆续传回。
“大人,城西骡马市附近一处废弃砖墙发现标记,颜色较新。”
“南城琉璃厂后巷水井旁有发现,但标记模糊,似有时日。”
“北城桥墩下亦有,旁边似乎有孩童玩耍留下的划痕…”
一条条信息汇聚到李致贤书案上的京城地图,他用朱笔小心翼翼地将发现标记的地点一一标注出来。起初,这些点看似杂乱无章,散布在京城的不同方位。但随着标注的点越来越多,一个模糊的图案开始逐渐显现——这些标记,并非完全随机,它们似乎隐隐沿着几条主要的、连接城内与城外的通道分布,尤其是在一些人员复杂、易于隐蔽和传递消息的区域相对集中。
难道……这些标记是用来指示方向或划定活动区域的?李致贤眉头紧锁,试图从中找出更具体的规律。是标记新的行动目标?还是指引同伙集合的地点?或者是……传递某种警告或信息?
就在他凝神苦思之际,亲随李武带来了一个更为关键的消息。
“大人,我们的人在南城一处标记点附近连续蹲守两日,发现一个可疑情况。”李武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光,“有个挑着担子、看起来像卖炊饼的汉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看似无意地经过那面有标记的墙,有时会停下歇脚,用手在标记上蹭一下,或是留下一点极不起眼的刻痕。我们悄悄跟了他一段,发现他最终进了……进了南城兵马司旁边的一条死胡同,那里有家不起眼的杂货铺。”
南城兵马司旁边的杂货铺?李致贤心中一震。兵马司是京城治安的基层单位,鱼龙混杂,若茂儿爷的眼线竟能渗透到如此核心的治安机构附近,其能量之大,可见一斑!
“那间杂货铺,查了吗?”李致贤立刻追问。
“还没敢轻动。”李武答道,“那汉子进去后很久没出来,铺子看起来生意清淡,但门口总有个老头晒太阳,眼神却利得很。我们怕打草惊蛇。”
“做得对!”李致贤赞许道,“继续监视,摸清那汉子的活动规律,以及杂货铺的人员进出情况。但要加倍小心,对方绝非寻常之辈。”
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很可能是一个茂儿爷信息网络的关键节点!若能盯住这里,顺藤摸瓜,或许就能找到更多上线或下线,甚至……直捣黄龙!
然而,就在李致贤准备集中精力布控杂货铺时,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将他的注意力暂时拉回了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上。
第六日清晨,例行的朝会。因为曹胜安案,气氛依旧凝重。皇帝面色不豫,听着各部官员奏报事宜。轮到吏部官员呈报一批地方官员考核升迁名单时,一个名字引起了李致贤的注意——静水县令,考评优异,拟升任某中州知州。
静水县……那是他外放十年的地方。他对那位接任的县令有些印象,是个勤恳但才干平平的老好人,怎会突然获得如此优异的考评和升迁?他本能地觉得有些蹊跷,但并未深想,只以为是正常人事变动。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瞬间警醒。
只见张世荣缓步出列,手持玉笏,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老臣以为,静水县令人选,关乎京畿门户安定,需格外慎重。现任县令虽无大过,然才干恐不足以当此升迁之任。老臣举荐一人,原户部郎中周明轩,为人干练,精通钱粮,可任静水县令,以固京畿屏障。”
周明轩?李致贤对此人略有耳闻,是张世荣的门生之一,据说能力尚可,但风评似乎……他为何突然对一个小小的静水县令职位如此感兴趣?还要将自己人安插过去?
静水……李致贤猛然想起,黄惜才父子刚刚从静水来到京城!这仅仅是巧合吗?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张世荣此举,看似寻常的人事安排,但其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用意?是针对刚刚投奔自己而来的黄家父子?还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在自己曾经经营十年的地方安插钉子,监视或掣肘?
皇帝沉吟片刻,似乎对张世荣的提议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淡淡问道:“周明轩……朕记得他。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几位张党的官员立刻出列附和,称赞周明轩如何能干,足以胜任。而一些中立或与宰相亲近的官员则面露迟疑,但似乎也不愿为此等“小事”与张世荣正面冲突。
李致贤感到一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自己,正是来自张世荣。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他感到一股寒意。这是在警告?还是试探?
他深知,此刻若出言反对,不仅会立刻与张世荣撕破脸,更会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干预吏部正常人事。但若任由其得逞,静水这个他唯一的“后方”,恐将落入他人掌控,黄家父子的安危也难料。
电光火石间,李致贤做出了决断。他出列躬身,语气平和:“陛下,静水乃臣旧治,臣对其情形略知一二。现任县令勤勉爱民,虽无惊世之才,然守成有余。张尚书举荐周郎中,自是出于公心。然静水民风淳朴,政务相对简易,似无需精于钱粮之干才。臣以为,或可让周郎中赴任更需要其才干的繁剧之地,于国于民,更为有利。”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既肯定了张世荣的“公心”,又委婉地指出了静水并非周明轩的最佳去处,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化解这次任命。
皇帝听了,未置可否,只是将目光投向张世荣。
张世荣脸上依旧挂着那抹难以捉摸的笑意,缓缓道:“李大人爱惜旧治之心,可以理解。既然李大人认为静水政务简易,那周明轩去历练一番,积累些地方经验,亦是好事。陛下,臣仍坚持原议。”
两人在朝堂之上,为了一个七品县令的职位,展开了一场看似温和、实则针锋相对的较量。最终,皇帝似乎不愿在此事上过多纠缠,采取了折中之策:准了周明轩的升迁,但并未指定其前往静水,而是改派至另一处州府。
朝会散去,李致贤走出大殿,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赢了这一局,暂时保住了静水,但也彻底感受到了张世荣那无处不在的、精准而老辣的攻击性。对方显然已经将黄家父子的到来与自己关联起来,并开始采取行动了。
这朝堂上的暗箭,与市井中追查茂儿爷的明枪,交织成一张更加凶险的网。李致贤感到时间的流逝从未如此清晰,每过一刻,那“十日之期”的绞索就收紧一分。
他必须加快速度!必须在张世荣下一次出手之前,在皇帝失去耐心之前,找到突破口!
回到衙门,他立刻召来李武,询问对那间杂货铺的监视情况。
“大人,有进展!”李武脸上带着兴奋,“我们发现,除了那个卖炊饼的汉子,还有一个更可疑的人曾在深夜出入杂货铺!那人穿着体面,像是商铺掌柜模样,但行动鬼祟,而且……我们的人隐约看到,他腰间似乎佩着一块不太寻常的玉牌!”
玉牌?李致贤心中一紧:“可能看清样式?”
“距离太远,看不太清,但似乎……似乎有龙形纹饰!”李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龙形纹饰?!李致贤的瞳孔骤然收缩。在民间,私用龙纹是重罪!那间看似普通的杂货铺,背后究竟藏着何等人物?这与第二鸿那枚“受命于天”的玉佩,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悬念,如同层层叠加的乌云,越来越厚,越来越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茂儿爷的暗号网络、神秘杂货铺、佩带龙纹玉牌的神秘人、朝堂上张世荣的步步紧逼……所有线索似乎都在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危险的真相。
李致贤站在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标注着杂货铺位置的红点。他知道,下一次行动,必须直指此处了。这或许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但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机会。
夜色,再次降临。京城华灯初上,掩盖着无数的秘密与杀机。李致贤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头,那节奏,仿佛倒数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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