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还是小事，”
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擅长算法的女研究员王琳推了推眼镜，语气压抑着怒火，
“关键是憋屈！
苏博士在国外是什么待遇？马普所的无冕之王！星环实验室的核心！
我们倒好，国家千辛万苦把人接回来，就给这么个破仓库？连基本的科研保障都没有！
这算什么？
他们知不知道苏博士为了把那些核心资料带回来，在机场经历了什么？
那是用命在赌！”
她的话像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积压的情绪。
“就是！项目申请被打回来三次！经费一分没有！
连去超算中心借点算力都被那个吴工像防贼一样防着！
我们这哪是做科研，分明是跪着要饭！”
“我看就是有些人见不得苏博士好！见不得我们搞出真东西！生怕我们动了他们的铁饭碗！”
议论声越来越大，不满和委屈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周炽听得眉头紧锁，猛地一拍桌子：
“都少说两句！想想都没抱怨，你们叽叽歪歪什么！”
李泽川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眼神阴鸷，没说话，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显示他心情极差。
陈知行则坐在一台工作站前，屏幕上是复杂的设计图，他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困难是预期的。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预期？陈哥，这困难也太大了吧！”
赵河梗着脖子，
“我们是来做科研的，不是来当苦行僧的！
没有算力，没有数据，没有像样的设备，我们拿什么搞类脑？
拿头去撞吗？”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型机前、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元器件的苏想，脱口而出：
“苏博士！要我说，凭您的本事，在哪里不能发光？
何必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美国那边……那边要资源给资源，要待遇给待遇，我们……我们还不如……”
“赵河！”
周炽厉声喝止，眼神锐利如刀。
仓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心跳声。
所有人都看向苏想，包括陈知行和李泽川。
那句“还不如回美国去”像一根刺，悬在空气里。
苏想缓缓转过身。
煤炉微弱的光描摹着她清瘦的轮廓，下巴尖得惹人心疼，脸色冻得没有血色，唯独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像燃着两颗不肯熄灭的星子。
她没有看赵河，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张年轻而焦灼的面孔，最后落在窗外那片被严寒冻结的荒地上。
“回美国？”
她轻声重复，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然后呢？让美国遥遥领先？
你们还是中国人吗？”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赵河也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们不知道吧，我刚进北大的时候，是靠姐姐替考才挤进去的。”
众人愕然。
“进去之后呢？班上任何一个人，任何一门课，都能轻松吊打我。
我听不懂傅里叶变换，看不懂麦克斯韦方程，连最基础的实验操作都笨手笨脚。
那时候，我在别人眼里，就是个靠着不光彩手段混进来的废物，连呼吸都是错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能看到那个在未名湖畔被自卑和压力淹没的少女。
“那就是落后的滋味！
在知识的领域里，你就是个赤手空拳的原始人，面对别人的坚船利炮，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挨打，被轻视，被碾压。”
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圈出了“星图”的核心架构。
“个人的落后，尚且如此屈辱。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落后呢？”
她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更深的伤疤，
“从鸦片战争到甲午海战，为什么我们一次次挨打，一次次割地赔款？
就是因为科技落后，国力衰弱！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痛，是流在血里的教训！”
她的声音抬高，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
“唐朝时，我们万国来朝，长安是世界的心脏。
我们曾经站在顶峰太久，久到忘了被别人甩在身后、被动挨打是什么滋味。
我忘不了在北大挨过的打，更忘不了国家挨过的打！”
她看向赵河，看向王琳，看向每一个组员：
“我出去，不是为了享受优渥的条件，是为了取火种！
我们现在苦，环境差，资源少，这我比你们更清楚。
但我回来，不是来分享胜利果实的，是来开荒的！
是来还债的！还我们欠这个时代的债！
也许我们这一代人看不到它参天，但王工，你的孩子刚满周岁，你希望他长大以后，还要面对列强的技术封锁和武力威慑吗？
你希望他再经历一遍我们曾经历过的屈辱吗？”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
“我们现在吃苦，就是为了让以后所有的中国人，包括我们的孩子，能真正挺直腰杆，能永远告别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能重新让中国，站回世界领先的牌桌上！”
“眼前的困难算什么？”
苏想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淬炼过的坚硬，“没有资源，我们就自己去创造资源！没有算力，我们就从最基础的算法优化做起，一滴一滴地挤！没有数据，我们就自己去生成，去模拟！哪怕用最笨的办法，用手算，用算盘！”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驱散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沮丧和抱怨。
“觉得苦？觉得委屈？”
苏想看着他们，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那就记住此刻的感觉！
记住我们是因为什么被轻视，被边缘化！
不是因为我们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我们想走的路，他们不敢走，也不想让我们走！”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赵河脸上，语气放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如果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门在那边。
我苏想，绝不阻拦！”
仓库里一片死寂。
煤球炉里的煤块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赵河的脸涨得通红，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苏博士，对不起！我……我不走！我跟着您干！”
“我也不走！”
“干到底！”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年轻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斗志。
陈知行看着站在黑板前，身形单薄却仿佛能扛起整个未来的苏想，镜片后的目光深沉而复杂，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无声地收紧。
李泽川停止了把玩打火机，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与激赏。
周炽更是用力挥了挥拳头，低吼一声：
“这才对嘛！”
苏想看着重新凝聚起来的团队，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那就，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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