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自在主动放开对混沌种子压制的那一刹那，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随即又被无数倍放大、扭曲的噪音彻底淹没。
“轰——！！！”
不再是物理层面的巨响，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亿万个意识同时发出的痛苦尖啸、怨毒诅咒与绝望哀嚎的洪流！那从流沙河中冲天而起、化作无数道黑色洪流的罪业，不再是模糊的能量，而是无数破碎的记忆、扭曲的情感、凝固的绝望本身！
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瞬间淹没了张自在所在的礁石。琉璃盏虚影绽放的纯净光华，在这一刻成了无边黑暗中最醒目的靶子，也成了张自在唯一的庇护所。
光华之外，是彻底失控的罪业风暴。光华之内，张自在盘膝而坐，面容在极致的痛苦下扭曲，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他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被来自四面八方的负面情绪疯狂冲击。
他“看”到战场之上，一个惶恐的士兵失手打翻了灯盏，引燃军帐，导致全军覆没，那瞬间的恐惧与悔恨化为实质的黑色火焰，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听”到深宫之内，一个被抛弃的妃子日夜诅咒，毒计频出，那浓郁的嫉妒与怨恨化作冰冷的毒针，刺穿他的识海；
他“感受”到无数平凡的生命在战乱、饥荒、妖魔肆虐中无声湮灭，那积累的茫然、不甘与愤怒汇聚成沉重的枷锁，拖拽着他向下沉沦……
这不是单一的攻击，这是一个世界、一个时代积累的恶与罚，是众生之罪的显化！
“坚守本心！引导它们！”孙悟空咆哮的声音如同远方的闷雷，被罪业风暴削弱了大半。他高大的身影在礁石周围化作一道暗金色的风暴，无数从罪业黑潮中凝聚出的、形态狰狞的罪业魔物扑上来，又在他的拳脚下崩碎成黑烟。但魔物无穷无尽，前赴后继，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光华中心的张自在！
阿月跪坐在张自在身后不远处，双手死死按在地面，一个由微弱金光构成的、不断明灭的简易阵法笼罩着三人所在的小片区域。她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显然维持这个阵法对抗整个流沙河的罪业场域，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负担。她口中急速念诵着古老的宁神咒文，声音细若游丝，却如同最坚韧的丝线，试图在张自在几乎被冲垮的意识中，维系一丝清明。
而张自在的右手掌心，那灰败与混沌交织的漩涡，此刻已膨胀到碗口大小。它不再是被动吸收，而是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吞噬之力！
漩涡缓缓旋转，产生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那些冲击琉璃盏光华的罪业黑气，在触及光华的瞬间，仿佛找到了另一个更致命的诱惑，竟有相当一部分被强行扭转方向，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那混沌漩涡之中！
这为张自在分担了巨大的压力，但也带来了更恐怖的后患。
随着海量罪业的涌入，混沌种子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搏动着，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毁灭与吞噬欲望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开始在他的灵魂深处缓缓苏醒。它不再满足于仅仅吞噬能量，它开始觊觎张自在的这具躯壳，这缕灵魂，想要将一切都化为“寂灭”的一部分。
张自在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如同罪业锁链般的黑色纹路，他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变得空洞、暴戾。他正在与体内的“怪物”进行着最凶险的拉锯战，外抗罪业冲击，内镇混沌反噬！
“沙悟净……卷帘大将……”
就在这内外交困、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张自在凭借琉璃盏守护的最后一丝灵台清明，以及阿月那微弱的宁神咒文引导，将所有的意念，如同投枪般，顺着琉璃盏与河底那核心存在的共鸣，狠狠刺入了流沙河的最深处，刺入了那被罪业包裹的、沙僧的真灵所在！
“轰隆——！”
意识仿佛穿透了某种界限，所有的喧嚣骤然远去。
张自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的海洋之上。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一片死寂的、由粘稠的黑暗液体构成的“海”。海水并不流动，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与痛苦。无数模糊的人影在海水中沉浮、挣扎，他们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尽的痛苦通过意念传递出来。
这里，是沙僧的心海。是罪业在他灵魂深处具象化的世界——业海。
而在业海的中心，张自在看到了“他”。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如同山岳般的身影，依稀能看出沙僧魁梧的轮廓。但他全身都被无数粗大的、由罪业凝聚而成的黑色锁链死死缠绕、贯穿，这些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扎根于这片无尽的业海之中。他低垂着头，乱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只有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的呜咽声，在这死寂的心海中回荡。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个巨大的身影，正在不断地、重复地做着几个动作——
他时而举起虚幻的双手，手中托着一个同样由罪业构成的、破碎的琉璃盏虚影，然后，失手将其打碎；
时而，他俯下身，从业海中捞起那些挣扎的、痛苦的人影，塞入口中，疯狂咀嚼、吞噬，仿佛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某种空洞……
打碎琉璃盏，吞噬行人。
打碎琉璃盏，吞噬行人。
……
无穷无尽，循环往复。
这就是沙僧的“罪”，也是他的“罚”。他被困在了自己最痛苦的瞬间，承受着永恒的折磨。
张自在踏着那粘稠的业海海水，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身影。每走一步，都有无数的痛苦记忆碎片如同水花般溅起，试图将他拖入这片绝望之海。怀中的琉璃盏虚影（在他的心海投影中依旧存在）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将那些试图侵蚀他的负面意念稍稍排开。
“卷帘大将。”张自在停下脚步，仰望着那巨大的身影，开口。他的声音在这片心海中显得异常清晰。
那巨大的身影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乱发之下，是一张布满裂痕、如同干旱大地般的面孔。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着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疯狂的暗红色火焰。
“谁……？”沙哑、干涩，仿佛几万年未曾开口的声音，如同磨盘转动，在这心海中回荡。
“一个路过的僧人。”张自在平静地回答。
“僧……人……？”沙僧的巨影歪了歪头，暗红色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又是……来超度我的？还是……来惩罚我的？”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嘲讽与麻木。
“不。”张自在摇头，他抬起手，展示着怀中那散发着纯净光华的琉璃盏虚影，“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当琉璃盏的光芒照在沙僧巨大的身影上时，他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周身缠绕的罪业锁链哗啦作响，勒得更紧！
“拿走！把它拿走！”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搅动着业海，掀起黑色的波涛，“我不配！我不配拥有它！是我打碎了它！是我辜负了信任！是我……吞噬了那些无辜的人！”
随着他的咆哮，周围业海中那些沉浮的痛苦人影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无声）哀嚎，仿佛在控诉着他的罪行。
张自在在剧烈的精神冲击下稳住了身形，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滔天的罪孽与痛苦，向前又踏出了一步。
“我看到了你的痛苦，卷帘。”张自在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但无尽的沉沦与自我惩罚，真的是解脱之道吗？还是说，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
沙僧的巨影猛地停滞，暗红色的火焰死死盯住张自在。
张自在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与混沌种子共生的手。此刻，在心海投影中，这只手呈现出一种灰败与混沌交织的颜色，隐隐有罪业的气息缠绕。
“看，我也背负着‘罪业’，也携带着‘吞噬’的欲望。”张自在坦然展示着，“它们试图控制我，污染我。但我依然站在这里，试图理解，试图寻找出路。”
他指向沙僧身上那些罪业锁链：“这些锁链，源于你的过去，但束缚你的，真的是它们吗？还是……你内心无法放下的执念与悔恨？”
沙僧巨大的身影开始微微颤抖，那循环往复的“打碎”与“吞噬”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凝滞。业海的波涛，似乎也平息了些许。
琉璃盏的光芒，温柔地洒落在他布满裂痕的脸上，那光芒中，不再是指责，而是带着一种亘古的、无条件的悲悯。
“放下它们吧，卷帘。”张自在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劝慰，又如同最初的召唤，“真正的救赎，不是遗忘，也不是永罚，而是背负着它们……继续前行。”
外界，礁石之上。
张自在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皮肤下的黑色纹路与掌心混沌漩涡的灰败光芒交织，仿佛在进行着最后的争夺。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一半漆黑如墨，一半灰败死寂！
孙悟空一拳将一只试图偷袭的巨型罪业魔物轰成齑粉，回头看到张自在的状态，金瞳中闪过一丝急色。
阿月的宁神咒文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身下的金光阵法明灭不定，眼看就要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流沙河中，那沸腾的罪业黑潮，猛地一滞！
（第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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