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使者的离去，并未带来预想中的风波，反而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只激起几圈涟漪便复归平静。这反常的平静，让黑风山的气氛更加微妙。但我们无暇他顾，战后千头万绪，生存和恢复是压倒一切的主题。
山寨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苏婉清和李秀芹带着妇孺，日夜不休地照料伤员。缺医少药，很多重伤者最终没能熬过感染和高热，山坳里的坟冢又添了新土。每一次简单的葬礼，都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幸存者的心上，也砺炼着这支新生力量的韧性。
沈炼的头发白了不少，他强撑着主持大局，整编队伍，将轻伤员和表现优异的新兵补充进“震雷队”，依旧由阿七统领，日常操练更加严酷。石柱和赵铁鹰负责带人加固山寨防御，尤其是后山那条隐秘裂缝，增设了更多机关和暗哨。
我的工坊成了重中之重。手臂的伤还未痊愈，我便一头扎了进去。二十二支完好的黑风铳需要保养修复，那八支次品需要评估能否改进。更重要的是，墨羽信中提到的铁矿，像一团火在我心里燃烧。
“必须找到稳定的铁料来源！”我看着角落里所剩无几的熟铁锭，对侯青和几个骨干工匠说道，“靠交易和搜集破烂，我们永远造不出足够的火铳，更别提下一步了。”
“可那墨羽说的铁矿，能信吗？会不会是陷阱？”一个脸上带着烫伤疤痕的老工匠担忧道。
“是不是陷阱，去看看才知道。”我展开一张根据记忆和韩墨提供信息绘制的周边地形草图，指向东北方向一片标为“乱石谷”的区域，“墨羽信里暗示的位置，大概就在这里。侯青，你带两个机灵的，扮作猎户，先去探探路，务必小心。”
侯青领命而去。三天后，他带着一身尘土和兴奋回来了。
“风哥！真有矿！乱石谷深处，岩壁是赤红色的！俺敲了点样品回来！”他献宝似的掏出一块沉甸甸、带着明显金属光泽的赤褐色石块。
我接过矿石，入手沉重，断面能看到细密的金属结晶。是品位不错的赤铁矿！
消息传开，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有了铁矿，就意味着我们能掌握自己的命脉！
开采铁矿绝非易事。我们没有专业的矿工，没有高效的挖掘工具，更没有成熟的冶炼技术。但这难不倒一群被逼到绝境的人。
沈炼抽调了三十名体力较好的战兵和所有空闲劳力，由石柱带队，前往乱石谷建立矿场。工具是简陋的镐头、锤子和撬棍。安全？只能靠经验和运气。第一天就有人被塌落的石块砸伤了脚，但这并未阻止众人的热情。一筐筐粗糙的矿石，被肩挑背扛，沿着崎岖的山路运回黑风山。
冶炼是更大的难题。现有的小坩埚和皮囊风箱，根本不足以处理大量的矿石。我根据墨羽提供的那份水力鼓风炉草图，结合有限的材料，开始了艰难的“山寨”复制。
我们在靠近水源的山谷里选址，用石块和黏土垒砌炉体。没有合适的水车，就用巨大的木轮代替，利用水流冲击带动。齿轮传动机构更是简陋到极致，全靠木匠的巧手和反复调试。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木轮崩裂，齿轮卡死，炉膛漏水……
每一次失败都消耗着宝贵的人力和物资，质疑的声音开始出现。连石柱都私下问我：“风哥，这玩意儿……真能成吗？弟兄们都快累趴下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又一次因为调试传动机构而搞得满身油污、眼中布满血丝的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柱子，相信我。只要成了，我们就能自己炼出最好的铁，造出更多的铳，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小瞧咱们撼山营！”
或许是这份执着感染了大家，抱怨声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服输的劲头。韩墨和徐渊也时常来到工地，韩墨凭借博闻强识，对一些结构提出了改进意见，徐渊则用他老道的经验，指点着如何加固基础。
半个月后，在一个天色阴沉的下午，经过最后一次检查和加固，这座粗糙无比的水力鼓风炉，终于要第一次点火试运行了。
所有人都聚集在河谷边，屏息凝神。炉膛里堆满了木炭和砸碎的矿石。我深吸一口气，亲自点燃了引火的干草。
火焰升腾，舔舐着木炭。负责摇动辅助手柄的几名壮汉开始发力，巨大的木轮在溪流的冲击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缓缓转动起来。通过那套简陋的齿轮和连杆，力量被传递到皮囊风箱上。
“呼……呼……”
风箱开始艰难地、一顿一顿地鼓风。起初风力微弱，火焰只是稍微旺盛了一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加油！用力摇！”石柱额头青筋暴起，嘶声大吼。
摇动手柄的几人脸憋得通红，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木轮转速加快，风箱的鼓风声逐渐变得连贯、有力！
“呼——呼——！”
强劲的风力灌入炉膛，里面的火焰猛地窜起，颜色由红转黄，再转为刺眼的亮白！高温炙烤着空气，让人无法靠近。矿石在高温中开始软化，熔化……
我们死死盯着炉膛下方的出铁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也无人擦拭。
突然，一股炽热、粘稠、亮红色的液体，从出铁口缓缓流淌而出，注入下方提前准备好的沙模之中！
成功了！我们炼出铁水了！
短暂的寂静后，河谷边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石柱一把抱起身边一个瘦小的工匠，原地转了好几圈。侯青激动得又蹦又跳。连一向冷峻的阿七，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我看着那奔流的铁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心中百感交集。这不仅仅是铁，这是希望，是力量，是黑风山真正扎下的根！
尽管这第一炉铁水杂质很多，需要反复锻打才能使用，尽管水力鼓风炉还需要不断改进，但这一步的迈出，意义非凡。
有了自己的铁矿和初步的冶炼能力，撼山营的根基，终于不再是空中楼阁。铁与火的新生，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悄然开始。而我知道，当更多的铁水化作锋利的铳管和铠甲时，这片北地的风云，必将因我们而再次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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