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三月，苦修边军刀法为骨，熔炼百家武学，我自觉刀意已然蜕变，沉雄凝练，杀伐果决，再无往日驳杂虚浮之感。体内伤势尽复，内力运转圆融，“血饕餮”在手，如臂使指。
复仇的火焰与突破的自信，再次灼烧着我的理智。我无法再等待，无法再容忍福王和陈平安那座大山压在心头。
我再次孤身踏入潞王府。没有通传，没有废话，我径直走向那片熟悉的湖畔。
陈平安依旧坐在那里垂钓，仿佛亘古不变。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放下钓竿，转过身。看到我的一刹那，他平静的眼眸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似乎察觉到了我身上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息。
“杜千户，又是你。”他声音平淡，“何必执迷不悟？”
“今日，只为破你。”我声音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血饕餮”铿然出鞘，暗红的刀锋直指其面门。
陈平安缓缓站起身，眼神微凝：“刀意凝实了许多，煞气内敛，有点意思。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微抬手：“请。”
我没有丝毫犹豫，踏步上前！依旧是那看似简单的一记直劈！但这一劈，凝聚了我三个月苦修的全部精髓！边军刀法的沉稳发力，岳家枪的崩撼之意，血刀经的惨烈决绝，完美融合！刀锋破空，无声无息，却快得撕裂视线，力量凝于一线，仿佛能劈开山岳！
陈平安眼神一亮，首次露出了认真的神色。他不再徒手，右手虚握，一旁柳树上的一截枯枝无声落入其掌中。
他以枝代剑，轻轻一点，精准无比地点向我刀势力量转换的节点！
我刀势不变，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龙转身的诡异步法配合边军刀法的沉稳变招，刀锋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其锋芒，反削其手腕！变招之快之诡，远超以往！
陈平安轻“咦”一声，枯枝回旋，如同灵蛇般缠向我的刀身，一股柔韧至极的劲力传来，试图再次引偏我的刀势！
但我这次刀意沉凝，力贯始终，竟硬生生抵住了他那股诡异的柔劲！“血饕餮”发出低沉的嗡鸣，刀势只是微微一滞，依旧狠辣地斩落！
陈平安脚步一错，身形如鬼魅般飘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刀。他手中的枯枝顺势点向我肋下空门！
我回刀格挡，刀枝相交，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我手臂微麻，但脚下生根，半步未退！陈平安眼中讶色更浓。
转瞬间，我们已交手十余招！我摒弃所有花巧，将边军刀法的劈、砍、撩、扫、格、挡六大基础式发挥到极致，每一刀都凝聚着最强的杀意和最简洁的效率！配合龙转身的诡异步法，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竟一时与陈平安斗了个旗鼓相当！
湖畔垂柳被凌厉的刀气和指风绞得碎屑纷飞！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这是我三次交手以来，第一次真正逼得他动用“兵器”（虽是枯枝），第一次让他无法再从容化解我的攻势！
然而，陈平安的强，远超我的想象。数十招过后，他已然完全适应了我的新刀法。他的招式依旧看似简单，却总能后发先至，精准地找到我刀法中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破绽和力竭之处。他的内力修为更是深不可测，那截枯枝在他手中，坚逾精钢，柔似流水，刚柔转换，妙到毫巅！
我倾尽全力的猛攻，被他一一化解。我的内力在疯狂消耗，而他却依旧气定神闲！
“刀法已成，惜乎……心未静。”陈平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淡淡的惋惜，“你的刀，只为杀我而出，已失其‘正’。执念太深，便是破绽。”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枯枝骤然加速，点、刺、撩、抹，瞬间化作数十道虚影，如同狂风骤雨般向我周身大穴袭来！速度、力量、技巧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我心中大骇，全力挥刀格挡！铛铛铛铛！密集的碰撞声如同爆豆！我被迫连连后退，虎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刀柄！
终于，他抓住我一个换气的微小间隙，枯枝如同毒龙出洞，穿透了我的刀网，精准地点在我的膻中穴上！
噗！
一股凝练如针的恐怖内力透体而入！我全身一震，如遭雷击！内力瞬间溃散，“血饕餮”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僵立在原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又……败了……
而且败得如此彻底！他甚至未出全力，最后时刻，分明收回了大部分力道，否则那一“点”足以震碎我的心脉！
陈平安收回枯枝，看着面如金纸、无法动弹的我，缓缓摇头：“可惜。你的路，走窄了。心中只有仇恨与杀戮，终难窥武道真谛。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他的钓竿。
无边的绝望和冰冷，再次将我吞噬。这一次，连最后的信念和勇气，也仿佛被这一“点”彻底点碎。
刘潞再次带着护卫出现，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快意：“啧啧，杜千户，真是……锲而不舍啊。抬出去，扔远点。”
我被如同死狗般抬起，扔出了潞王府，扔在了冰冷的街道上。
秦百户等人早已等候在外，看到我这般模样，无不骇然失色，连忙将我抬起，星夜兼程，返回京城。
……
南镇抚司，值房。
我躺在床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膻中穴那一指留下的暗伤依旧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那颗被彻底击碎的心。
三次败北，一次比一次惨。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蜕变，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如同笑话。
陆仟站在床前，面色阴沉如水。他已经听完了秦百户的详细禀报。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三次了。杜文钊，你可知，为了保你，南衙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朝中弹劾你擅闯亲藩、挑衅宗室的奏章，已经堆满了司礼监的案头！”
我闭上眼，无言以对。
“潞王……动不得。”陆仟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无奈，“至少，现在动不得。没有铁证，陛下也不会允许我们动一位皇叔。陈平安……他的来历，比你想的更深。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我的心猛地一缩。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就这样……算了？
“那……猎苑逆案？宣府镇走私？东厂……”我挣扎着开口，声音沙哑。
“那些，本座自有计较。”陆仟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的任务，是给本座好好养伤！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南衙半步！这是军令！”
说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值房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
路，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
我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摸向枕边。那里，放着林蕙兰留下的那个小小的、散发着药香的青布药囊。
我将药囊紧紧攥在手心，那淡淡的、熟悉的药草气息，仿佛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微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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