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沿巷丙字柒号那间腐臭的柴房里度过的两天,如同两年般漫长。我像一只躲在洞里的老鼠,依靠着柳大家偷偷送来的少量干粮和冷水维持生命,大部分时间都在黑暗中静坐,调整呼吸,回忆并演练着老杨头教的杨家枪法和岳家枪的发力技巧(尽管手中无枪),努力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九死一生的皇宫之行。
约定的第三日黄昏,天色刚刚暗淡下来,柴房外终于传来了约定好的、轻微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我立刻警惕地贴近门缝,看到柳大家熟悉的身影。她依旧作贫妇打扮,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包袱。
我轻轻打开门,她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关上。
“东西带来了。”她将包袱递给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和焦虑,“宫内采买嬷嬷的车队明日卯时初(凌晨5点)从西华门偏门入宫,这是凭证和衣物。你混在杂役队伍里,低头干活,切勿抬头张望。入宫后,会有人接应你,带你到坤宁宫附近……之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接过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旧的净军杂役号服和一块写着“内官监”字样的木牌。
“接应的人可靠吗?”我沉声问。
“是冯公公当年留下的一条极深的暗线,在宫里伺候了三十年,绝对可靠。”柳大家肯定道,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确定,“但宫里现在情况不明,万事务必小心!”
我点了点头,开始迅速更换衣物。
就在这时,柴房外,原本嘈杂的大杂院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被群狼环伺的死寂瞬间笼罩下来!
我和柳大家同时脸色大变!
“不好!”柳大家猛地扑到门缝边向外窥视,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是……是他们!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也凑到门缝边。只见昏暗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黑影!他们并非穿着官兵或锦衣卫的服饰,而是一种样式古怪、近乎纯黑的紧身劲装,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嗜血、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他们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散布在院中,封锁了所有出口,手中的兵刃在暮色中反射着幽暗的乌光。
狼卫!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怎么会……”柳大家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这条线是冯公公生前布置最深的……除非……除非宫里那个接应的人……已经……”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宫里的暗线很可能已经暴露甚至被拔除了!
“从后窗走!快!”柳大家猛地推了我一把,指向柴房那扇用木条钉死的、极其狭窄的后窗,“我拖住他们!”
“一起走!”我怎么可能丢下她!
“走啊!”柳大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从发髻中拔出一根尖锐的银簪,“他们的目标是你和密令!我必须留下!记住!无论如何,要把消息送进去!”
就在这时,柴房那并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木屑纷飞!
一名狼卫如同黑色的闪电般率先冲入!手中那柄带着诡异弧度的弯刀直劈柳大家!
柳大家竟不闪避,合身扑上,银簪直刺那狼卫的咽喉!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狼卫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如此悍勇,刀势微微一滞。就这瞬间的迟滞,柳大家的银簪已经刺到!但他反应快得惊人,猛地一偏头,银簪擦着他的颈侧划过,带出一溜血珠!而他手中的弯刀也顺势劈下,在柳大家肩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走!”柳大家踉跄后退,却死死堵在门口,对着我发出最后的嘶吼!
更多的狼卫正在涌入!
我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柳大家在用命为我争取时间!
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扇钉死的后窗!腐朽的木条应声而断!我顾不上被刮破的皮肉,如同钻狗洞般狼狈地爬了出去!
身后传来柳大家一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刃砍入身体的闷响!
我的心脏如同被狠狠捅了一刀,但我不敢回头,拼命向前狂奔!身后传来狼卫追击的、轻微却迅疾的脚步声!
这处大杂院后方是更加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棚户区。我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远超常人的速度,在狭窄的巷道里亡命奔逃!
但狼卫的速度和追踪能力远超我的想象!他们如同真正的饿狼,紧追不舍,而且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沟通方式,不断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
一支弩箭擦着我的耳畔飞过,钉在前面的木板上!箭矢的力道大得惊人!
又一柄飞斧旋转着劈来,我狼狈地扑倒在地,飞斧深深嵌入我身旁的土墙!
这样下去,我绝对逃不掉!
眼看就要被合围,我猛地拐进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绝路!
身后,三名狼卫已经堵住了胡同口,一步步逼近,冰冷的眼神如同看着掉入陷阱的猎物。
绝境!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拔出匕首,眼中闪过疯狂的杀意。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就在此时,我头顶上方一扇破旧的木窗突然打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急促低吼道:“小子!上来!”
我不及多想,猛地向上一跃,一只手扒住窗沿,里面伸出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猛地将我拽了进去!
我重重摔在屋内地上,回头一看,拉我进来的,竟然是——老常!棺材铺的那个老常!
他怎么会在这里?!
窗外,传来狼卫愤怒的低吼和撞击隔壁门板的声音!他们显然没看到我进了这扇窗。
老常迅速关上窗户,插好插销,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狼卫在附近搜索了片刻,似乎未能确定我的具体位置,最终发出一阵含义不明的低啸,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惊魂未定。
“老常……您……”
老常点起一盏昏暗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同样凝重无比:“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连柳大家的线都被挖出来了……看来,宫里确实出了大变故。”
他看了看我身上的净军号服,叹了口气:“皇宫,你是进不去了。这条路,断了。”
最后一条生路,也断了。
我看着老常,心中充满了绝望和疑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老常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缓缓道:“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地方可去。一个连狼卫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地方。”
“哪里?”
“诏狱。”老常吐出两个字。
诏狱?!北镇抚司的诏狱?!那里不是早就被控制了吗?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老常低声道,“而且,诏狱最底层,关着一个‘老朋友’。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搅动这潭死水,或许……只有他了。”
诏狱底层的老朋友?是谁?
我看着老常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个看守棺材铺的老吏,身上隐藏的秘密,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狼卫的獠牙已然露出。
而我们的反击,或许要从那人间地狱般的诏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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