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林杰从巡视组那间小会议室出来,后背的衬衫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走廊里空调冷风一吹,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像在刀尖上走了一圈。
周组长的问题一个个钉过来,他只能拿着放大镜,在自己经历过的一亩三分地里,小心翼翼地挑拣能说的、有字据可查的事实,一点一点往外蹦。
每说一句,都得在脑子里过上三遍,生怕哪句没说对,成了甩出去的飞刀,或者砸下来的石头。
刚回到自己办公室,还没坐下喘口气,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多,他心头一跳,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没想到会主动联系他的名字——前省人大副主任,罗志恒。
这位罗老,退下来好几年了,但门生故旧遍布江东。
林杰还在省医当副院长的时候,因为坚持一个医疗方案,顶撞过当时来医院“关心”指示的罗老,后来他提拔到卫健委,罗老那边也没少使绊子。
这两年,大概是看他势头起来了,或者觉得他不够“懂事”,联系就淡了。
这关口,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林杰定了定神,按下接听键,恭敬的说:“罗主任,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罗志恒的声音:“小林啊,没打扰你工作吧?”
“没有没有,罗主任您请讲。”林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嗯。”罗志恒稍作停顿后说,“听说,最近委里不太平静啊。中纪委的同志下来了?”
“是的,巡视组正在驻点工作。”林杰回答到。
“哦,例行检查,正常,正常。”罗志恒打着哈哈,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啊,小林,我这退下来的老头子,多句嘴。你还年轻,前程远大,有些事,要把握好分寸。”
来了。林杰屏住呼吸,听着。
“这体制内啊,讲究个团结,讲究个大局。”罗志恒语速放得更慢,每个字都像是有分量,“说话呢,要负责任,不能听风就是雨。尤其是面对上面的同志,更要讲政治,顾全大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得有杆秤。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林杰没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我听说,你最近和巡视组的同志……接触比较频繁?”罗志恒终于点到了主题,语气依旧“慈祥”,但那股压迫感隔着电话线都能透过来,“年轻人有想法,想进步,可以理解。但路要一步一步走,脚踩实了才稳当。别为了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把根基晃动了。这卫生系统,盘根错节,水浑着呢,一个人蹚太深,容易淹着。”
这已经不是暗示,几乎是明示了。
提醒他别乱说话,别当“叛徒”,别为了在巡视组面前表现,断了自己在江东的后路。
林杰谦虚的回复:“罗主任,您的教导我记下了。我主要是配合巡视组了解一些业务上的情况,都是工作范畴内的事情。”
“业务?呵呵,好,业务好。”罗志恒干笑两声,“总之啊,心里有数就行。我这老头子也是为你着想,不忍心看你走弯路。好了,不耽误你时间了,忙吧。”
挂了电话,林杰握着手机,手心有些潮腻。
罗志恒这通电话,看似关心,实则是警告,甚至可以说是威胁。
他代表的是那些可能被巡视组触及的利益集团,或者干脆就是某些坐不住了的人,请出来当说客、施压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上次的“主动汇报”,确实戳到了一些人的痛处。
他们害怕了,开始动用各种关系网,想要捂住盖子,把他这个可能“乱说话”的人按下去。
压力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巡视组那边要他配合,深挖问题;
体制内的“潜规则”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又像无形的绳索,想要捆住他的手脚和嘴巴。
苏琳晚上回来,看到林杰坐在沙发上,眉头拧着,电视开着却根本没看进去。
她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巡视组那边又找你了?”
林杰把罗志恒来电的事说了。
苏琳脸色一下子白了:“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威胁你?”
“差不多吧。”林杰揉了揉眉心,“告诉我,别当出头鸟,否则没好果子吃。”
“那……那我们怎么办?”苏琳抓住他的胳膊,“要不……要不我们跟巡视组说,后面的事我们不清楚了,让他们自己查?”
林杰沉默着。
他知道苏琳是担心他。
彻底倒向巡视组,把知道的所有疑点,甚至是一些听来的、未经证实但指向性明确的事情都和盘托出,或许能加速问题的查处,但他林杰从此在江东卫健系统,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和“叛徒”,未来的路将寸步难行,甚至可能遭到疯狂的报复。上次沈冰卿和那个“老王子”的阴影还没完全散去呢。
可如果选择沉默,或者像冯静云希望的那样,跟着大家一起“自查自纠”、粉饰太平,那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对得起那些因为药价虚高、医保资金流失而看不起病的群众吗?
巡视组会怎么看他?一个首鼠两端、关键时刻退缩的干部,还能被信任吗?
一旦巡视组认定他不配合,之前的主动也可能被曲解,后果同样难测。
这是一根极其危险的钢丝。
往左偏,是万丈深渊;往右偏,是刀山火海。
“让我想想,再想想。”林杰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地权衡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仕途问题,还牵扯到家庭的安全,更牵扯到他一直坚持的改革能否继续下去。
官场的残酷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夜里,林杰翻来覆去睡不着。
旁边苏琳的呼吸也很轻,显然也没睡着。
他想起刚参加工作时,在老院长手下,一心只想做个好医生,救死扶伤。
后来走上管理岗位,是想改变一些不合理的现状。
再到省卫健委,是想在更大范围内推动改革,让更多人受益。
可这条路越走,发现脚下的泥沼越深,四周的迷雾越浓。
坚持原则,怎么就那么难?
他轻轻起身,走到书房,没有开灯,就着窗外城市的微光,看着书架上那些医学和管理类的书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最终停留在那本有些旧了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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