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鳞的表面顺服,像一层精心铺设的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暗流之上。他不再公然出现在游戏厅的代打座位上,对于苏琳安排的、与鹰潭的广告拍摄对接工作,也表现得公事公办,指哪打哪,绝无拖延。
但这种过于完美的配合,反而让苏琳心中的警铃响得更甚。她太了解这种蛇类的冷血与蛰伏,一时的退让,往往是为了更致命的出击。他暗金色的竖瞳深处,那抹被强行压抑的野性和不甘,如同未熄的余烬,只需一丝风,便能重燃燎原之火。
她不能等这火自己烧起来。被动防御,只会让隐藏在平静下的矛盾愈发尖锐,最终彻底瓦解她苦心建立的秩序。威信,必须在动态的平衡中,在一次次边界的试探与确立中,才能得以巩固。
回避矛盾只会让裂痕加深,有时,主动激活矛盾,才能彻底解决矛盾。她要的,不是墨鳞暂时的沉默,而是他发自内心的忌惮,以及……在可控范围内,将他那不受控的破坏力,引导向对她有利的方向。
“驱狼逐虎,以矛制矛。”苏琳在心底冷然道。她召见了副园长孙维。
“孙副园长,关于墨鳞,以及兽人员工的管理,我们需要达成新的战略共识。”苏琳开门见山,她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疲惫与权衡,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我完全认同你对于规则和秩序的坚持,这是基石,不容动摇。”
孙维推了推眼镜,静待下文。
“但兽人员工,是特殊的变量。对他们的管理,不能仅仅依靠僵硬的条框。墨鳞的行为,已经证明了单纯‘禁止’的局限性。他会寻找规则的缝隙,甚至利用规则反向施压。”苏琳指尖轻点桌面,“所以,我们需要改变策略。不是堵,而是疏,是引导,是在他们擅长的领域,设立一个他们无法拒绝,也必须遵守我方规则的‘竞技场’。”
孙维微微蹙眉:“您的意思是?”
“我打算,在游戏厅正式设立‘幻兽之王’挑战赛。”苏琳抛出了她构思已久的方案,“由景区官方主办,制定详细规则,设置高额奖金和限定称号。墨鳞,将作为最终的‘守关boSS’存在。”
孙维立刻抓住了关键:“这会将他的个人行为彻底合法化、官方化,甚至进一步放大他的影响力。风险是否可控?”
“这正是关键。”苏琳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弧度,“影响力可以给他,但规则和最终解释权,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挑战赛的规则,由我们定;奖金和荣誉,由我们发;他作为‘boSS’的言行举止,必须符合景区形象要求。这不再是他的个人‘创业’,而是他职责的一部分,是景区赋予他的‘舞台’。”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同时,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外部压力源’。我们将内部矛盾,转化为他与外部挑战者之间的竞争。游客的挑战,会消耗他的精力,分散他对内部事务的注意力。而他要维持‘不败神话’,就必须不断精进,这本身也是对景区的一种宣传。更重要的是……”
苏琳压低了声音:“我们可以通过规则, subtly地限制他的能力使用范围,甚至在他可能失控时,以‘维护比赛公平’或‘保障游客安全’为由,随时介入,强行中止。这比直接禁止他玩游戏,名正言顺得多。”
孙维沉默了片刻,镜片后的目光快速闪动,进行着风险评估。他不得不承认,苏琳这个方案,虽然看似让步,实则将掌控力渗透到了更深的层次。它化被动为主动,将不可控的个人行为,纳入了可控的体系框架内。
“我明白了。”孙维最终点头,“如果这是您的决策,我会全力支持,并确保管理团队配合,完善赛事规则和风险预案,将其对景区正常运营的干扰降到最低。”
“很好。”苏琳站起身,“那么,就从他最在意的‘舞台’开始。我们要让他明白,我能给他的,远比他偷偷摸摸自己挣来的,要多得多,也风光得多。但前提是,他必须在我的规则里跳舞。”
送走孙维,苏琳没有立刻召见墨鳞。她需要让这份“官方方案”先在管理层内部发酵,也需要让墨鳞感受到,他之前的“顺从”并未换来任何特殊关照,反而引来了更严格的审视。
几天后,当“万灵之境·幻兽之王挑战赛”的初版规则草案,以内部文件的形式,不经意地“泄露”到墨鳞手中时,他正盘踞在游戏厅后台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旧手机。
当他看清文件内容时,那慵懒的姿态瞬间消失。暗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摩挲。
官方主办……守关boSS……高额奖金和专属称号……还有一整套详细到近乎苛刻的行为规范条款。
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惩罚,而是一个规模更大、更光明正大,但也束缚更多的“笼子”。苏琳没有扼杀他的能力,而是为他打造了一个华丽的黄金牢笼。他可以在里面尽情展示他的强大,但每一分力量的运用,都必须符合“饲养员”的心意。
是继续在阴影里搞些小动作,忍受着其他兽人的白眼和园区规则的压制,还是走上这个官方搭建的舞台,享受万众瞩目和实质利益,但同时戴上更精致的枷锁?
墨鳞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
他讨厌被掌控,但也渴望认可,尤其是这种能将他能力最大化的、带着赤裸裸功利色彩的认可。苏琳这一手,精准地掐住了他的七寸。
他收起手机,黑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更深的阴影中。
他没有去找苏琳,也没有任何表态。
但第二天,当广告拍摄团队再次就位时,人们惊讶地发现,墨鳞的状态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依旧沉默,但那种完成任务式的漠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仿佛在积蓄着什么的力量感。在导演要求的一个高难度漂移镜头中,他甚至主动提出了一个更炫技、也更符合蛇类柔韧特性的过弯方式,效果出奇地好。
鹰潭在一旁看着,锐利的鹰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归于沉寂。他能感觉到,那条黑蛇身上某些尖锐的东西,似乎被暂时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也更危险的专注。
苏琳通过监控看着片场的一切,心中了然。
她激活了矛盾,也暂时压制了矛盾。通过给予,她实现了更深层次的掌控。
但这远未结束。墨鳞的暂时蛰伏,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查尔斯的七日派对,才是真正的试金石。在那个汇聚了内外部多重压力的舞台上,她必须确保自己,依然是那个能牢牢握住所有缰绳的……最高掌控者。
她看向窗外,万灵之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个精致而危险的生态瓶。而她,就是这个生态瓶的设计师与守护者,容不得任何生物真正脱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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