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封土山打了个嗝。
先是“哒”的一声轻响，像谁在山腹里磕了磕牙齿。接着整座夯土台基向下坐了一寸，震得探沟里的白炽灯一阵乱晃。
沈见蹲在梯子上，洛阳铲最后一节探杆刚拔出来，铲面挂着一条红线——细得像新娘发髻上的丝线，却在低温里冒着热气。
他用指腹捻了捻，皮肤立刻被烫出水泡。
“汞和血盐。”他对身后说。
无人应答。
探沟里只剩他一个人。
三分钟前，七人小队还在地面做最后勘测。
沈见——领队，考古所副所长，强迫症晚期，连洛阳铲的刻度都要用砂纸打磨到光滑。
顾灯——壁画修复师，夜盲症，祖传铜灯从不离身。
白笙——遥感测绘，无人机飞手，轻微恐高。
林束——野外生存教练，前特种兵，嗅觉失灵。
骆枚——法医人类学博士，晕血，却专爱看骨头。
罗禾——文献实习生，社恐，能读楚系鸟虫书。
段星——当地向导，自称三十年前进过此墓，却没人记得他。
此刻，他们全不见了。
沈见抬头，塌陷口像一张突然张开的嘴，把整座山的夜色吞了进去。
赤色尘柱喷上二十米高，才缓缓散开。
探灯的光柱穿过尘雾，照出一枚鎏金铁券，半埋在塌口边缘。
沈见用毛刷清理券面，只露出一个篆体“太”字，凹陷处凝着暗红色血痂。
指腹刚碰到笔画，一阵灼烧感顺着经络爬向心脏。
他缩回手，指纹被烫平了——像被高温抛光的大理石。
对讲机沙沙响，白笙的声音断断续续：“沈队……热成像……异常……32c……”
信号断了。
沈见把铁券塞进密封袋，系好安全绳，扣上汞蒸气面罩，纵身跳进塌陷口。
下降两米，光线被黑暗吃掉。
战术头灯的光柱像被刀切断，只剩一截惨白。
下降五米，绳子突然绷紧——不是重力，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拽。
沈见低头，看见七枚铜钉排成北斗，钉帽朝上，每一枚都刻着生辰八字。
他的、顾灯的、白笙的、林束的、骆枚的、罗禾的、段星的。
字迹像从铜里长出来的血丝。
下降第十米，靴子踩到实地。
脚下不是泥土，而是一块乌黑色石台，表面布满蜂窝孔洞，每个孔洞都在渗出淡红色液体。
液体在石台表面汇成一条细流，流向中央——
一尊巴掌大的镇墓兽，青铜龙首人身，背生双翼，腹底铸“太岁”二字。
兽口衔一截紫烛，烛身未燃，却在冒青烟。
沈见用三维扫描仪对准镇墓兽，屏幕立刻跳出红字：
【磁场异常，陀螺仪失效】
点云疯狂旋转，最终定格成一张模糊人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嘴型一张一合：
“一、二、三、四、五、六、七。”
头顶传来脚步声。
六束头灯同时亮起，顾灯、白笙、林束、骆枚、罗禾、段星依次滑落。
他们好像从另一重时间里掉进来，身上没有沾一粒赤土。
“你们去哪了？”沈见问。
六个人面面相觑，像是第一次见他。
段星指了指镇墓兽：“它刚才叫了一声，像猫。”
骆枚蹲身用棉签蘸红色液体，棉花瞬间焦黑。
“强酸？不，是血。”她抬头，“人血，Ab 型，新鲜。”
顾灯点燃祖传铜灯。
火苗蹿起的瞬间，石台发出“咚”的一声心跳。
所有人同时捂住胸口。
段星脸色惨白：“我爹当年也听见这个声音……他说这是太岁在呼吸。”
罗禾的笔记本自动打开空白文档，光标疯狂敲击：
【你们终于来赴约了。】
文件名：《龙纹镇墓兽·第一章·血土塌方》
镇墓兽的龙首缓缓转动，发出金属婴儿的啼叫。
紫烛“噗”地自燃，火苗绿得像铜锈。
火光投在石台地面，七道影子并排站立——
可现场有八个人。
多出来的那道影子，正站在沈见背后，手里提着一把洛阳铲，铲面滴着赤红色土。
沈见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影子却留在原地，慢慢举起铲子，对准他的后颈。
顾灯把铜灯高举，绿火暴涨，影子像被灼伤，缩回地面。
但所有人都看清了——
影子的脸，是沈见自己。
石台边缘，七枚铜钉开始旋转，北斗斗柄指向镇墓兽。
钉帽上的生辰八字渗出鲜血，滴进蜂窝孔洞。
镇墓兽的龙首昂起，啼声未落，石台中央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向下的台阶。
台阶第一级刻着：
【第一层：镜中童】
下方是一枚 37 码的新鲜血脚印，鞋纹是 2024 年新款登山靴。
可队伍里，没有人穿 37 码。
紫烛火高 7 厘米，燃烧速度 1 毫米\/分钟。
倒计时 70 分钟。
沈见把铜灯举到裂缝上方，灯光照不到尽头，只照出台阶深处一片潮湿的水银反光。
他对众人说：
“下去，或者永远留在这里。”
无人应答。
镇墓兽的龙首再次啼叫，像欢迎，又像告别。
塌陷口外，留守的村民听见山腹里传来第二声鼓响。
赤色尘柱再次喷出，这次带出了——
破碎的无人机、半截洛阳铲，以及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上是七个人，穿着 1993 年的考古队服，站在同一座封土山下。
最左边的人，和沈见长得一模一样。
石台开始渗水。
水不是无色，而是淡红，带着铁锈味。
水面映出八张脸，每张脸都在慢慢融化。
沈见看见自己的五官像蜡一样流下，露出下面另一张脸——
那张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嘴，嘴型一张一合：
“欢迎回家。”
倒计时 69 分钟。
沈见第一个踏下台阶。
鞋底踩到第二级时，紫烛火忽然变成赤红色，像刚刚喷出的血土。
黑暗合拢，第一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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