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镜厅的碎镜雨尚未落尽,地面忽然向下沉降,像电梯失重。四人来不及站稳,已被整块石台托着缓缓沉入黑暗。
沉降持续了整整二十七秒。
石台停住时,前方出现一扇漆黑木门,门高两丈,无闩无锁,却渗出森冷水汽。
宋南川用指背轻触,指尖立刻覆上一层薄霜——门温零下五度。
“里面可能是冰窖,也可能是水牢。”顾小夏低声判断。
李荒原把耳朵贴上门板,瞳孔骤缩:“听见水声,很急,像瀑布。”
宋南川示意推开。
门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股温暖的檀香味迎面扑来,与寒气对冲,瞬间在众人护目镜上结出一层雾。
雾散之后,他们看见一间巨大的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立着一个三米高的青铜漏刻——
上壶为圆,下壶为方,暗合“天圆地方”。
上壶直径两米,壶嘴细长,一滴暗红色液体正悬在口沿,将坠未坠。
下壶嵌在地砖里,壶口蒙着铜网,网孔中透出淡青色烟雾,烟雾升至半空,凝而不散,像一条盘旋的蛇。
石室穹顶刻满星图,最亮的一颗星正对漏壶嘴。
星图旁,是一行朱砂鸟篆:
“滴尽一斗,魂归一宿。”
顾小夏的腕表秒针突然停顿。
她用力摇晃,毫无反应;打开手机,系统时间静止在00:17:48。
“时间被锁了。”她喃喃。
宋南川掏出机械怀表——那是他老师留下的老物件,机芯纯铜,不受磁场影响——同样停摆。
“不是电磁干扰。”宋南川盯着漏刻,“是物理意义上的‘停滞’。”
姜厌走近一步,鼻翼轻动:“檀香里有东西……曼陀罗、附子、还有……尸蜡。”
顾小夏脸色骤变:“尸蜡加热后释放尸胺,微量即可致幻,大量吸入会麻痹呼吸中枢。”
说话间,上壶那滴血终于落下。
嘀——嗒——
声音清脆,却在石室激起层层回声,像石子投入深井。
血滴触及铜网,青烟骤然浓烈,蛇形烟雾一分为七,分别扑向七盏壁灯。
壁灯点亮,火焰却是暗红,灯芯像浸透血的海绵。
火光下,石室地面显出七道同心圆凹槽,凹槽里流动着同样的暗红液体,正匀速向中心汇聚。
宋南川用激光测距测得:
液体流速3.7厘米\/分钟,七道圆环全部汇聚到中心,需要——
“42分钟。”
顾小夏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液体成分未知,但颜色、黏稠度与人血相似,总量约500毫升,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失血量。”
“一旦圆环闭合,会发生什么?”姜厌问。
“幽都开门。”
一个陌生的声音替他们回答。
声音来自漏刻上壶——
壶身铜壁缓缓凸出一张人脸,由铜汁凝成,眉眼与宋南川有七八分相似。
人脸开合,继续道:
“漏尽,毒香四溢,生者七窍封泥,魂灯自燃,为墓主引路。”
宋南川后退半步,手背青筋暴起:“你是谁?”
铜脸微笑:“我是你,死在1978年的你。”
铜脸说完,上壶壶盖忽然弹开,吐出一卷磁带。
磁带外壳用红笔写着:1978.7.23 00:17:48。
——正是他们手表停摆的时刻。
李荒原用匕首挑开磁带,里面是极薄的铜箔带,无法放入普通录音机。
姜厌取出便携光谱仪,把铜箔带置于激光下,仪器自带的解码器发出沙沙电流声,随后,一段低沉男音回荡石室:
【“……漏刻启动,毒香浓度每三十秒翻倍。我们只剩七滴……第七滴落下时,门会开启,但里面没有出口,只有……回声……”】
背景里,有女人哭泣,有孩子尖叫,还有液体滴落的“嗒嗒”声。
录音戛然而止。
铜脸再次开口,语气温柔:“第七滴,是你的。”
宋南川看向漏刻,上壶液面已降至壶嘴,只剩最后一滴,悬而未落。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三十秒?”顾小夏声音变调。
“不。”姜厌指着地面七道圆环,“液体流速不变,但圆环凹槽容量扩大了一倍——有人在调整时间。”
铜脸笑而不语,铜眼却转向姜厌,瞳孔深处,映出她空白无五官的脸。
“时间对你们仁慈,对我残酷。”铜脸叹息,“我等了四十六年,只为换一张脸。”
它话音落下,壁灯火焰骤然拔高,七道圆环流速同时加快,液体像被无形之手挤压,流速翻倍!
21分钟,缩短为10分钟。
李荒原抬枪,对准漏刻上壶:“打碎它!”
“不可!”宋南川按住他,“漏刻是压力阀,一旦破裂,毒香瞬间充满石室,我们都会死。”
“那就找出口!”
四人分头搜索。
石室墙壁由整块黑石砌成,无缝无隙,唯有漏刻底座刻着一个九宫格,格内镶嵌七枚铜钮,钮面分别刻着:
贪、巨、禄、文、廉、武、破。
正是北斗七星君的简称,但顺序被完全打乱。
九宫格下方,又是一行小字:
“星归其位,时止其流。”
宋南川迅速回忆星图,把北斗七星正确顺序排好: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他伸手去扭铜钮,却发现每枚铜钮都与地面圆环相连,扭动一次,圆环流速加快一秒。
“试错成本太高。”
姜厌却突然蹲下,把耳朵贴在九宫格上,闭眼聆听。
“铜钮里有水滴声,顺序是……”
她伸出手指,依次按下:
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破军。
正是录音里滴落的七声。
咔哒——
九宫格中央弹出一枚铜钥匙,钥匙柄是一只微型漏壶。
几乎同时,上壶最后一滴液体坠落。
嘀——嗒——
时间恢复流动,怀表秒针开始跳动。
但七道圆环已闭合至最后一个缺口,只剩硬币大小的空隙。
毒香青烟骤然浓烈,顾小夏第一个踉跄,鼻孔渗出血丝。
宋南川把铜钥匙插入漏刻底座,用力一拧。
吱——
整个漏刻向左旋转九十度,下壶底部开启一道暗门,露出一条倾斜滑道,滑道尽头,有微光闪动。
“走!”
李荒原扛起顾小夏,率先跳入滑道。
姜厌紧随其后。
宋南川最后回望铜脸,那张与他相似的脸,正在慢慢融化,铜汁滴落,像泪。
“你到底是谁?”宋南川问。
铜脸微笑,轻声道:“我是你,死在1978年的你,也是你,死在2046年的你。”
宋南川瞳孔骤缩,还想再问,却听“轰”的一声,石室顶部开始渗水银,银珠如雨。
他纵身跃入滑道。
滑道长约四十米,内壁光滑如镜,四人像炮弹一样被抛出,摔进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温热液体没过脚踝,是齐膝深的清水,却带着淡淡血腥味。
姜厌摸到一块漂浮物——一只橡胶气囊,上面印着“1978·太行”字样。
气囊旁,是一具白骨,双手被铜丝反绑,骨缝间嵌着七枚铜钮,正是九宫格里的星锁。
白骨胸腔里,嵌着一只微型水钟,钟内最后一滴液体正缓缓坠落。
嘀——嗒——
液体落下瞬间,四周亮起幽蓝磷火,照出他们所在的空间——
一个巨大的心脏形石室。
石室四壁布满血管状凹槽,凹槽内流动着暗红液体,正有节奏地收缩、舒张。
每一次收缩,水面便下降一厘米;每一次舒张,水面上升一厘米。
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为他们计时。
顾小夏虚弱地靠在李荒原肩上:“我们……在谁的体内?”
姜厌看向石室穹顶,那里刻着四个血字:
“漏尽魂归。”
字迹下方,是第七盏熄灭的星灯——
贪狼。
灯芯复燃,火焰却是白色,像磷火。
火焰中,浮现一张人脸——
这一次,是姜厌自己,却留着齐耳短发,身穿1978年的考古队服。
人脸开口,声音空灵:
“第七滴,已归位。”
“欢迎来到,幽陵心室。”
水面开始急速下降,露出底部七道圆形闸门,闸门中心,是一只巨大的铜制心脏,七根铜管连接心室四壁。
铜心脏表面,刻着一行小字:
“心跳归零,生门自启。”
姜厌的掌心,铜钥匙开始发烫,钥匙柄的微型漏壶里,竟重新凝聚出一滴红液。
液体滴入铜心脏,铜心脏猛地收缩一次,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七道闸门同时开启,露出七条不同方向的甬道。
每一条甬道门口,都立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不同的他们——
第一条:宋南川,满头白发,胸口插着铜羽;
第二条:李荒原,双眼被缝合,手里攥着匕首;
第三条:顾小夏,怀抱一只滴血心脏;
第四条:姜厌,脸上空白无五官,手捧铜乌鸦;
第五条:老赵,浑身水银,笑容凝固;
第六条:段无咎,背对他们,肩头落满铜灰;
第七条:空白,镜面一片漆黑。
铜心脏再次收缩,倒计时开始:
七、六、五……
每一次跳动,一条甬道的铜镜便碎裂。
宋南川拉住姜厌:“选第七条!”
“为什么?”
“因为第七条,没有未来。”
四人冲向第七条甬道。
就在他们踏入黑暗的刹那,铜心脏发出最后一声——
咚!
心室陷入绝对寂静。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无线电杂音:
“欢迎回家,第七人。”
随后,是姜厌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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