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头是在第三天清晨彻底醒过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先是感到一阵极度的虚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浸润着他原本因年迈和劳碌而日渐浑浊的识海。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窗外树叶上露珠滴落的声音，能“闻”到灶台上瓦罐里米粥将熟未熟时散发出的、带着甜意的谷物香气。
这种感知上的锐化，让他心惊。这绝不仅仅是病愈那么简单。
“爷爷！您醒了！”阿芜端着温水进来，看到爷爷睁着眼睛，惊喜地扑到床边，眼圈瞬间又红了，“您吓死我了……”
孙老头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发，声音干涩沙哑：“傻丫头……哭什么……爷爷命硬，死不了……”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那股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以及脑海中异常的清明，缓缓问道，“阿芜……是谁，救了爷爷？”
阿芜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混合着后怕与崇拜的语气：“是林正！他去了葬仙谷，采来了‘还魂香’！爷爷，您当时都快……林正他……他用了一种很奇怪的法子给您喂药，他的手指头好像会发光！”
葬仙谷！还魂香！
孙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草席。作为赤脚医生，他比村里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那是绝对的禁地，是传说中有去无回的死域！而那“还魂香”，更是只存在于古老药典记载中的灵物，他行医半生，从未见过，只当是传说。
林正……那个被全村视为不祥的孩子……他不仅进去了，还活着出来了？并且，听阿芜的描述，他用的绝非寻常的医术！
难道……
一个尘封已久的、从他师父的师父那里口耳相传下来的、关于葬仙谷的模糊传说，骤然闪过孙老头的脑海——谷中埋藏着神仙的传承，得知可窥天机……
一股寒意，顺着孙老头的脊梁骨窜上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看着孙女天真又带着敬畏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阿芜，”孙老头的声音异常严肃，“听着，关于林正怎么救我的事，对谁都不准再提！尤其是他去过葬仙谷，还有……他救我的法子，一个子都不能往外说！就说是用了爷爷以前存的老山参，知道吗？”
阿芜被爷爷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了，懵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哭喊和愤怒的咒骂。
“出事了！快去看看！”
“是村西头王老六家！”
孙老头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强撑着想要坐起来：“阿芜，扶我出去看看……”
村西头，王老六家的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村民。院子中间，躺着一个人，用草席盖着，只露出一双僵直的、沾满泥污的脚。旁边，王老六的婆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痛哭。
“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村长和几个族老脸色凝重地站在一旁。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村里最好的猎户之一，王老六。昨天一早他还好好的进山，说要去下套子，结果一夜未归，今早被上山砍柴的人发现，倒在离葬仙谷入口不远处的山涧里，浑身僵硬，早就没了气息。身上没有明显的野兽撕咬痕迹，但脸色青紫，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
“是失足掉下去摔死的？”有人小声猜测。
“不像……”发现尸体的樵夫声音发颤，“那地方不算陡，而且……他旁边，落着一株刚采下来的‘七叶莲’，那是治惊厥的宝贝啊……像是，像是正要回来，突然就……”
突然暴毙！死状诡异！地点靠近葬仙谷！
这几个因素结合在一起，让一股莫名的恐慌在村民中迅速蔓延。
“是山魈！肯定是山魈勾了魂！”
“我看不像，怕是撞了邪煞！”
“最近这山里是不太平……前天我还看到一团鬼火似的绿光……”
人们议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刚刚被阿芜搀扶出来的孙老头。他是村里最有见识的人。
孙老头走到尸体旁，蹲下身，颤抖着手掀开草席一角，看了看王老六青紫扭曲的脸，又探了探他冰冷的脖颈，眉头紧紧锁住。这死状，绝非寻常意外或疾病。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目光越过人群，遥遥望向村尾乱葬岗的方向。
林正刚从葬仙谷回来……王老六就暴毙在葬仙谷附近……
是巧合吗？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带着惊恐的颤音，低低地说了一句：
“厄八字……他刚从山里回来……王老六就死了……会不会是……被他克的？”
这句话，像一滴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
瞬间，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种重新燃起的、极致的恐惧和怀疑，齐刷刷地射向了孙老头，仿佛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或者说，找到一个可以宣泄恐惧的出口。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王老六婆娘的哭声都停滞了。
孙老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知道，七年来那层脆弱而诡异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一场针对林正的风暴，正在黑水村的上空，迅速凝聚。
而此刻，乱葬岗边的窝棚里，林正对村里发生的剧变一无所知。他正盘膝坐在草垫上，尝试着引导丹田内那丝微弱的气流，按照《三算天书》基础法门缓缓运行。
运行一个周天后，他忽然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按照脑中刚刚领悟的、最粗浅的占卜之法，捡起身边三颗形状较圆润的小石子，合于掌心，心中默问：“近日吉凶。”
石子落地，两反一正。
卦象初显，乃坎为水，险陷重重之兆。且变爻指向……有口舌是非，血光之灾迫近眉睫。
林正睁开眼，看着地上的石子，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
该来的，终究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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