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祯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漫无目的地沿着江岸走着。脚下踢到的碎石、枯枝,都成了他内心无名火的燃料。他猛地一脚踹向岸边一块凸起的大石头,脚趾传来钝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操!”他低吼一声,挫败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他低头看向那块碍事的石头时,视线却被旁边泥土里半掩着的一样东西抓住了。那是一个塑料卡片的小角,边缘沾着泥渍,却透出一种不祥的熟悉感。
他心头一跳,一种冰冷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弯下腰,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手指将那东西从湿冷的泥土里抠了出来。
入手冰凉,硬质的卡片。
当他的目光落在卡片正面的照片和文字上时,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
是陆寒星的身份证。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秀,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青涩,安静地看着他。
陆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猛地抬头,像一头寻找猎物的困兽般扫视四周。不远处,几片被雨水打烂、字迹模糊的纸张散落在草丛里,旁边还有一个揉得皱巴巴的信封。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捡起那些纸。一张是京都联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然破损严重,但陆寒星的名字和学校印章依然可辨。而另一张,叠得稍微整齐些,是一封信。
他颤抖着,用粗粝得不像话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封信展开。纸张脆弱,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熟悉的字迹,带着一种决绝的潦草,映入眼帘:
我,陆寒星,不堪生活的重负。
每天奔波于学校和生存,身心俱疲。
所谓的家人,对我只有冷漠和看不起。
这个世界,已无可留恋。
我选择离开,彻底逃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祯的心上。
“不是说秦家人对你很好吗?!”
他猛地抬头,对着浑浊的江面,像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硬汉般粗糙的脸上,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混合着江风,一片冰凉。
“骗子……小骗子……”
他哽咽着,巨大的悲痛和愤怒交织,几乎要将他撑爆。
“大不了不要他们!到哥哥这来啊!我带你走!天涯海角哥哥都带你去!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他攥着那薄薄一页纸,像是要把它捏碎,又像是抓住弟弟最后一点痕迹。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宽厚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行压下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情绪。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将湿漉漉的泪痕和泥土擦混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将遗书、身份证、还有那残破的录取通知书叠好,仿佛捧着世上最珍贵的易碎品,郑重地放进了自己贴身的背包夹层里。
拉上拉链的瞬间,他眼中所有的悲痛都被一种冰冷的、坚硬的的东西取代了。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波涛翻滚的江面,眼神里是滔天的恨意和决绝。然后,他猛地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大步离开了江边,背影挺拔却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
不远处,堤坝旁的杂草丛后。
两个秦家内线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看着那个高大男人从暴怒到崩溃痛哭,再到最后冰冷离开的全过程,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这……什么情况?”稍矮些的内线喃喃道。
高个内线反应更快,脸色一肃,低喝道:“别愣神了!赶紧跟上!他情绪不对,别跟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掏出手机,飞快地按着号码。
“我这就报告大爷!”
“明白!”
两人不再迟疑,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闪出,悄无声息地缀上了前方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背影。
江风依旧,却吹不散这骤然加剧的紧张与肃杀。
陆祯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围的繁华与喧嚣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逢人便问,声音沙哑而固执:“请问,有没有听说过一户姓秦的有钱人家?”
路人大多投来怪异或漠然的目光,匆匆摆手避开。一个穿着廉价学生装、身形高大却满身落魄的男人,在这样的街区打听“有钱人家”,显得格格不入又可疑。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一个穿着光鲜、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少爷,在一群朋友的哄笑声中,带着几分戏谑和傲慢,用下巴指了指他:
“有钱人家?啧,你怎么不去‘高奢街’逛逛?那儿,连扫大街的没准儿都认识几个富豪!”言语间的轻蔑毫不掩饰。
“高奢街……”陆祯喃喃重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甚至顾不上对方的嘲讽,急切地问:“怎么走?”
那少爷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无趣,随意摆了摆手。陆祯不再多问,转身奔向最近的公交站牌,目光快速搜寻着通往“高奢街”的线路。
踏足“高奢街”的第一步,陆祯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宽阔洁净的街道两旁,林立着造型别致的店铺,橱窗里陈列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奢华商品。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金钱的味道。行人衣着光鲜,步履从容,与他这身洗得发白的学生装和因连日奔波而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形成了惨烈对比。
一道道或好奇、或鄙夷、或直接无视的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强迫自己忽略这些不适。他拦住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面孔的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打扰一下,请问秦家怎么走?”
被拦住的是一位妆容精致、拎着名牌手袋的小姐。她上下打量了陆祯一眼,漂亮的眉毛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秦家?哦,你说的是那个……‘贵族’秦家吧?”她刻意加重了“贵族”二字,红唇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那种层次的人家,怎么会住在这种‘普通’的有钱人地方?你得去‘云端之上’啊!那里面,才是真正的贵族人士聚集地。”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祯全身,补充了最后一句:“不过嘛,就你这样的……‘穷屌丝’,连‘云端之上’的门朝哪边开恐怕都摸不着吧?”
陆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理会这种无谓的羞辱。他深吸一口气,忽略掉那个刺耳的词汇,紧盯着对方:“‘云端之上’在哪里?”
那小姐似乎没想到他如此执着,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打发乞丐般,随手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根据那模糊的指引,陆祯开始了更加漫长的辗转。地铁换乘,公交车在越来越偏僻、却也越来越显得环境清幽、守卫森严的区域行驶。足足三个多小时,窗外的景色从极致的繁华逐渐变为一种低调而不容侵犯的奢华。
当公交车在一个看似普通的站台停下,陆祯下车,按照路牌指示转过一个弯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眼前,是一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它高耸入云,流畅的线条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和玻璃光泽,简约而极具压迫感。陆祯下意识地仰起头,努力向上望去,楼层数密密麻麻,直插天际,仿佛真的通往“云端”。
一百层……这就是“云端之上”?
陆祯这个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住惯了棚户区和廉价宿舍的穷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有钱人”和“房子”的所有想象。这不像是一座建筑,更像是一座冰冷的、拒绝凡俗的钢铁山峰,无声地宣告着阶级的鸿沟。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大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仰着头,像一只试图仰望山巅的蚂蚁,一时之间,竟忘了动作,只剩下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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