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高老对他的称呼，这么正式，苗主任？还这么冷冰冰的，苗凯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预感瞬间缠紧他的心头，
苗凯脸上挤出的关切笑容一下就僵住了，腰下意识地弯得更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老，您……您有什么指示？我一定立马照办。”
高老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正题，语气不容置疑，
“我这里有几点意见，你记一下，立刻去办。”
“诶，您说。”
“第一，马上恢复县城主街道两边所有商铺的正常营业，
商场、粮店、供销社，该开门的时候必须开门，工作时间大门紧闭，老百姓怎么购买生活必需品？这是严重影响群众生活的事情！”
苗凯头皮一阵发麻，后面跟着的冯世宽几人同样如此，表情见鬼了一样，
高老怎么知道商铺都关门了？！
但这会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该如何跟高老诉说，有个合理的解释，
苗凯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但在高老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喏喏应道，
“是，是，我马上安排，立刻恢复营业！”
“第二，”
高老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十字路口那个交通指挥台，拆掉。”
这次没给县委一丝客气，甚至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学习大城市的管理理念是好事，但不能脱离实际，盲目跟风，
我们原西县城才多少车辆？需要专门设个台子指挥吗？
劳民伤财，华而不实，甚至妨碍交通，存在安全隐患，下午那会，一驴架子车就因为那指挥台，撞到翻车了，得亏人没什么事，要有个万一，谁承担得了这个责任？！
必须拆掉，立刻！”
“是，拆，回去就安排人拆！”
苗凯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火上烤。
身后的马国雄更是直接蔫巴了，前两天高老还亲口表扬他，有创新精神，敢于接受新事物，敢打敢拼，就需要这种摸着石头过河，不畏艰险的好同志，心里美滋滋的，
幻想着，等冯主任高升了，这县委一把手的位置，是不是得他马国雄来坐，只是这美梦还没幻想几天呢，
直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瞬间透心凉！
高老看了一眼旁边的秘书，秘书立刻上前，将一沓钱，整整两百元，递到苗凯面前，
苗凯看着那沓钱，愣住了，茫然不解：
“高老，您这是……？”
高老秘书平静地解释道，
“这是城关小学学生们购买新校服的钱，高老说了，不够的话，我们再补。”
轰隆！
如同五雷轰顶，苗凯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血液都凉透了，身体跟着颤了颤，差点一个没站稳，
校服！
连这件事高看也知道……
他全明白了，
高老今天绝对是独自出去了，而且看到了，听到了最不该看到和听到的事情，
他们这一个多星期来的所有精心准备、所有绞尽脑汁的安排，非但没有换来赏识，反而全都成了无法洗刷的污点，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滚落下来，他哪里敢接这个钱！
“高老，这……这使不得啊！”
苗凯几乎是哀嚎出来，硬着头皮解释，
“这校服的钱，学校……学校会……会报销的……”
后面的冯世宽站出来，这时候他知道，得替苗主任扛这个雷了，
“对，对，高老，这费用学校会给报销……”
这话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底气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拿着。”
高老的声音一下变得极其严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冰冷的目光扫在两人身上，
“为了迎接我这个老头子，专门让孩子们家里掏钱买新衣服，完了还让公家报销？没这个道理！”
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钱，我自己出，我不想走了以后，还被原西县的老百姓在背后戳脊梁骨，说我高某人回来一趟，是来搜刮民脂民膏的，拿着。”
苗凯被这番话说得面如土色，羞愧得无地自容，看着高老那决绝的眼神，知道再推脱只会引来更严厉的斥责，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烫手山芋般的两百块钱，
每一张钞票，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也清楚知道，他以及冯世宽等人苦心经营的局面，已经彻底崩盘了，
高老将几点要求冷冰冰地交代完毕，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只摆了摆手，语气淡漠：
“事情就这些，你们回去抓紧落实吧，不敢耽误你们这些父母官的工作。”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字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苗凯等人的脸上，
几人如蒙大赦，却又无比难堪，连声说着“高老您好好休息”，“我们马上办”，便灰头土脸、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病房。
回到县革委会那间象征着权力的办公室，气氛与一小时前的品着香茶，“怡然自得”已是天壤之别，
门窗紧闭，烟雾缭绕，每个人脸上都像是刷了一层浆糊，僵硬而阴沉，
也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茶杯盖碰触杯沿的轻响，空气冰冷得快要凝固住，
冯世宽偷偷觑了一眼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苗主任，心里七上八下，知道这场‘过失’，终究要有人来承担，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硬着头皮，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开口问道，
“苗……苗主任，您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一直压抑着怒火的苗凯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厚重的办公桌上，
桌上的茶杯“咣当”一声蹦起老高，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流了一桌子，也溅到了旁边人的裤腿上，
但都不敢躲，受着！
“还能怎么办？啊？！”
苗凯霍然起身，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指几乎要戳到冯世宽的鼻子上了，把在刚病房里高老那边受的憋屈和愤怒，全都使在了下属身上，
“没听高老刚才怎么说的吗？马上去办，立刻，马上！
把商铺都给老子开开，把那个破水泥墩子给老子砸了，还要我教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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