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场空,身住清凉世界;营求念绝,心归自在乾坤。”这十八字如清钟乍响,穿透尘世喧嚣,直指心灵解脱之道。它并非劝人离群索居,而是揭示了一种内在的转向:通过超越烦恼执念与无止境的向外营求,人可在纷扰现实中开辟一方精神的净土,获得主体性的真正解放。这是一种高妙的生命智慧,关乎如何于尘世中修炼一颗出尘之心。
所谓“烦恼场空”,并非意味着世间的烦恼原本就不存在,而是指我们能够洞察到烦恼的虚妄本质,从而不再被它们所束缚。烦恼往往源自于我们内心的执着——对得失的过分计较、对他人认可的过度渴求,以及对无常变化的本能抗拒。在佛教中,这种执着被称为“我执”,就如同我们自己编织并导演的一座牢笼,将我们困在其中无法自拔。
然而,一旦我们看透了这个道理,就会明白烦恼就如同露水和闪电一样,虽然短暂存在,但它们的产生和消失都源于因缘的和合,本身并没有固定不变的实体。就像昔日慧可大师断臂求法时,达摩祖师对他说:“将你的心拿来,我为你安心。”慧可大师沉默良久后回答道:“我找不到我的心在哪里。”达摩祖师随即回答:“我已经为你安心了。”这里的“了不可得”正是心空的境界。
苏轼在遭遇乌台诗案后,被贬谪到黄州。尽管身处逆境,他却能吟出“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这样的诗句,这正是因为他以豁达的心境超越了烦恼的束缚,从而使内心空明如镜。这片清凉并非来自外界的赐予,而是源自内心的深处,是一种如如不动的宁静与澄明。
进而,“营求念绝”所表达的并非是消极无为的态度,而是一种对过度追求外在物质的深刻洞察和超越。营求之念就如同一个人在沙漠中极度口渴时,却去饮用咸水一样,不仅无法解渴,反而会让口渴的感觉愈发强烈,最终导致心灵被物欲所奴役。
《道德经》中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难得之货令人行妨。”这句话深刻地揭示了过度追求外在物质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如果一个人的内心被外在的物质所束缚,那么即使他拥有再多的财富,也会感到内心的贫穷和不自由。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毅然决然地放弃官职,归隐田园,这并不是他逃避劳动,而是因为他彻底断绝了对功名利禄的营求之念。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在田园生活中尽情地享受那份“心归自在乾坤”的畅快与悠然。
这份“自在”,实际上是一种认知的觉醒,是从对物质的占有欲中解脱出来后所获得的广阔心理空间。它就如同庄子所说的“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体现了一种知足和洒脱的人生态度。
此二者实则为一体之两面,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烦恼场空”意味着破除执着,放下对事物的过度执着和贪恋;而“营求念绝”则是舍弃虚妄,摒弃那些不切实际的追求和妄想。
只有破除执着,才能真正舍弃虚妄;而舍弃虚妄,又能进一步帮助我们破除执着。这两者共同指向一个目标,即从对外在物质的追逐,转向对内心的安顿。通过这种转变,我们能够在心灵层面实现“境随心转”,而非被外界环境所左右,达到一种超越的境界。
这是一场深刻的内心革命,需要我们不断地进行自我观照和涤荡。王阳明心学所倡导的“致良知”和“破心中贼”,正是为了扫除那些遮蔽本心的私欲杂念,让我们重新找回那“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的自在光明。
当我们的心灵褪去这些尘劳妄念的遮蔽,就如同雨过天晴一般,自然会变得清澈明亮,能够朗照万物。此时,无论身处何处,都能感受到清凉世界的存在;无论何时,都能展现出内心的自在乾坤。
于当代人而言,此古训更具现实意义。我们身处一个被消费主义、成功学与海量信息裹挟的时代,烦恼与欲求被无限放大乃至异化。无尽的比较、竞争与焦虑,使人如旋转陀螺,疲于奔命却不知止于何处。此时,“烦恼场空,营求念绝”的智慧,恰是一剂清醒良药。它教导我们:真正的幸福与自由,不在于拥有更多,而在于执念更少;不在于改变世界,而在于净化自我。若能常怀此心,则纵居闹市,亦可享山林之宁静;纵有职守,亦能保心灵之逍遥。
最终,这条向内求索的道路,并非通向虚无,而是通往一种更真实、更饱满的存在。它让我们在不可避免的生活负累中,依然能够守护内心的秩序与诗意,如周敦颐笔下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当我们空却烦恼场,绝断营求念,便能在每一个平凡当下,体味那清凉世界的安宁,翱翔于自在乾坤的浩瀚——这或许就是古人留给我们最珍贵的生命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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