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藏经阁到揽月殿的路，不长。
萧红雪却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单薄的兽皮纸。
那是她亲手抄录下来的。
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将那些尘封在卷宗里的，一个个冰冷的名字，和他们“意外”的死法，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下来。
李慕白，走火入魔。
秦婉儿，灵根枯萎。
赵拓，历练失踪。
……
那份名单，很轻，又很重。
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重得却让她几乎直不起腰。
每走一步，那份名单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扎进她的骨髓里。
她以为自己会哭。
或者会发疯。
但她没有。
当绝望和恐惧浓郁到极致时，反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麻木。
“吱呀——”
揽月殿沉重的殿门被她推开。
殿内，一如她离开时那般安静。
那个魔鬼，正悠闲地坐在属于圣女的主位上，面前的玉桌上，摆着一杯尚在升腾着袅袅仙气的热茶。
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而他身旁，那位风华绝代的妖帝，正饶有兴致地为他剥着一枚晶莹剔透的仙果，姿态亲昵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这幅温馨而刺眼的画面，让萧红雪那颗已经麻木的心，骤然一痛。
她看着那个男人。
看着他俊美近乎妖异的侧脸，看着他脸上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淡漠与平静。
恨意还在。
却被一层更浓厚的，名为恐惧的东西死死包裹。
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用纯粹的憎恨去注视他。
这个男人……
他知道一切。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冷眼旁观着她们这些可怜虫，在祂早已预知到的命运里，徒劳地挣扎，痛苦地表演。
“哗啦！”
萧红雪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那份承载了无尽死亡与绝望的名单，狠狠地摔在了楚墨面前的玉桌上！
兽皮卷散开，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他。
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破石在摩擦。
“为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她歇斯里地质问着，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心中那几乎要将她撑爆的恐惧与迷茫。
然而，她预想中的讥讽或者嘲笑，都没有出现。
那个男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任由身旁的凰曦月，将那枚剥好的仙果，喂入他的口中，细细地咀嚼着。
仿佛萧红雪的质问，不过是窗外的一阵风。
直到将口中的仙果咽下，他才伸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调，淡淡地开口。
“我从一个叫‘影七’的守密人记忆里看到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萧红呈的耳膜上。
“他，就是专门负责处理这些‘意外’的。”
轰！！！
这个回答，比任何解释都更加残忍，更加致命。
它像是一盆混着冰渣的雪水，从头到脚，浇灭了萧红雪心中最后一丝，名为“侥幸”的火苗。
她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
万一……
万一这一切只是楚墨的猜测呢？
万一他只是用一个恶毒的谎言来动摇她的心志呢？
可是现在，这个幻想，碎了。
碎得彻彻底底。
他不是猜测。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已经知道的事实。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昊天圣地那光鲜外皮下，早已腐烂生蛆的内里。
所以，他才那么精准地，设下了这个局。
他知道王烈会跳出来。
他知道宗门高层会如何反应。
他甚至算准了她会因为恐惧和不甘，而去查阅那些尘封的卷宗！
他毁了她的骄傲，现在，又要来毁掉她的信仰。
萧红雪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沉默的魔鬼，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平静如一潭万年不化的寒冰，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副崩溃绝望的表情。
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
享受着一个人的世界观，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崩塌、粉碎的过程。
“我若想毁掉昊天圣地，很简单。”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
“只需要等。”
“等【血饲之阵】发动，等你们所有人，你的师尊，你的师伯，你那些在外面狂热崇拜着你的师弟师妹……”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凌迟着萧红雪的神经。
“等你们，统统变成某个强大存在的养料。”
萧红雪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她惊恐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楚墨完全无视了她的恐惧，他缓缓地站起身。
黑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也愈发……危险。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她走来。
脚步声很轻。
在这空旷死寂的大殿里，却像是死神敲响的丧钟，一声，一声，都砸在萧红-雪的心尖上。
“然后，”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再来接收一座空无一人的圣地，不费吹灰之力。”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度残忍的弧度。
“那岂不是比现在这样，陪着你，陪着你们这群蠢货演戏，要轻松得多？”
萧红雪的大脑，一片空白。
是啊……
是啊！
以他的行事风格，这才是最符合他“魔头”身份的做法！
冷酷、高效、不留任何后患！
可他……
可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亲手导演了一出大戏，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血饲之阵】，血淋淋地揭露了出来！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巨大的矛盾与不解，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思考。
就在她即将窒息的时候。
楚墨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然后，轻轻地，点在了萧红雪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触感冰凉。
却仿佛带着一股穿透灵魂的魔力。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凑到她的耳边。
声音轻得，如同魔鬼在午夜的吐息，充满了蛊惑与恶意。
“但我现在，却在帮你，找出那个真正要毁灭你们所有人的内鬼。”
“那么，萧红雪，你告诉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最恶毒的诅咒，钻进她的耳朵里。
“谁……”
“……才是魔？”
轰——！！！
这句话，像一道贯穿天地的黑色闪电，在萧红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所有的认知。
所有的信仰。
所有的爱恨情仇。
在这一瞬间，被劈得粉碎！
是啊……
谁，才是魔？
那个她恨之入骨，日夜诅咒的魔头，在做着“拯救”宗门的事情。
而她从小长大，誓死守护的宗门，却隐藏着一个要将所有人当成“口粮”吞噬掉的，真正的恶魔！
那个残忍的男人是魔鬼……
可宗门里的那个存在，又是什么？
这巨大的，无法调和的矛盾与讽刺，如同一个黑色的漩涡，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成了无法拼凑的齑粉。
眼前一黑。
萧红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挺挺地朝着后面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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