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龙堂正厅,肃穆庄严,唯有檀香一缕,悠然而上。
铁胆神侯朱无视一身赤黑蟒袍,立于香案前。他神色凝重,取过三柱上好的沉水清香,就着长明灯点燃。青烟缓缓升起,他双手持香,举至眉前,对着天地方向,极其郑重地深深三拜。每一拜都沉缓有力,带着一种无声的誓言和沉重的悼念。他在祭奠昨日于午门外含冤赴死的忠魂——杨宇轩。
祭奠完毕,他将清香插入硕大的青铜螭纹香炉,看着烟气聚散,眸光深邃难测。
他默立片刻,鹰隼般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恸与决绝,这才缓缓转身,回到那张巨大的紫檀木座椅上。
案上早已铺开一张特制的雪白薄纸,薄如蝉翼,却韧性极佳。神侯提起狼毫笔,蘸饱浓墨,略一沉吟,便在纸上写下三个铁画银钩的小字。墨迹瞬干,他将纸卷成细条,放入一个仅比筷子略粗的纯白竹筒内。
只见他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那枚白色小竹筒便精准地投入座椅扶手内侧一个毫不起眼的黄铜管道入口。“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机括轻响。竹筒顺着扶手内隐藏的精密铜管,被一股巧劲推送,沿着错综复杂的机关索道,向着璇玑楼地下深处的机关中枢极速滑行而去。
护龙山庄那庞大而高效的情报网络,因此而再次急速运转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椅侧机关内便传来了三声清脆而特殊的铜片敲击声——哒、哒、哒,这是情报送回的信号。
他熟练地按下扶手一侧的隐秘机括,一个同样制式但颜色漆黑的细竹管已然稳稳停在出口。他取出竹管,抽出里面卷着的薄纸,缓缓展开。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其上以细密楷书记录的讯息,每一个字都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几乎就在情报送达的同时,护龙山庄山道尽头,一骑快马如同疯魔,四蹄腾空,鬃毛飞扬,不顾一切地冲向主殿!
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铁甲破碎不堪,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仍在汩汩渗着鲜血,将身下马鞍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他面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如风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支撑。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台阶尽头那巍峨的“护龙堂”金字牌匾,燃烧着最后的不灭执念。
眼看惊马就要冲撞阶前,两名值守的玄甲护卫身形如电,瞬间交错而至!两柄寒气森森的长戟“锵”地一声爆响,十字交叉,死死拦在狂奔的马蹄之前!护卫眼神锐利,声音在空旷的石阶前回荡:
“山庄重地,不得擅闯!来者何人,立刻止步通名!”
那浴血的伤者被这骤然一阻,本就油尽灯枯的气力瞬间溃散,竟直接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白玉石阶前,激起一片尘土。他挣扎着用伤痕累累的手臂拄地,试图撑起上半身,不顾浑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剧痛,朝着大殿的方向,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力气,嘶声裂肺地高喊:
“末将……末将乃嘉峪关杨宇轩大元帅麾下副将江文泰!特冒死带来杨大人临终口信!十万火急!求见铁胆神侯——!!”
阶上护卫却没有丝毫动摇,声音依旧冷硬:“杨大人昨日已在午门斩首,何来口信!”
江文泰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污汗水纵横交错,眼中悲愤与绝望交织,几乎迸出血泪:“杨大人根本未曾经过刑部审讯!是被那阉狗曹正淳直接秘密押入东厂刑房,受尽酷刑,强行画押认罪,含冤而死啊!此乃大人临刑前以血写就的遗言!!”
他声音哽咽,却字字泣血:“末将拼死杀出东厂番子的重重围截,才……才赶到此地!求见神侯!为杨大人申冤——!!”
山庄铁律如山,护卫手中的长戟依旧纹丝不动。就在江文泰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即将熄灭之际——
一个清晰、浑厚、仿佛能穿透金石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精准地穿透漫长石阶,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杨大人忠肝义胆,惨死于奸佞之手。他既有遗言送至,朱无视定当聆听。请这位将军上来。”
此言一出,两名护卫即刻收戟,侧身让开通路。
江文泰眼中瞬间爆发出近乎狂热的光芒!他不知从何处又压榨出一股力气,竟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几乎是攀爬着,一寸寸挪上那高耸陡峭的数百级石阶!殷红的血水混着浑浊的汗水,在光洁如玉的石阶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暗痕。他最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宏伟肃穆的大殿。
殿内寒气森然,金砖墁地,光可鉴人。
江文泰扑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声音因极度脱力和激动而嘶哑不堪:“卑……卑职江文泰……叩……叩见神侯……”
大殿深处,气氛肃杀。
铁胆神侯背对着门口,立于巨大的紫檀书案之后,身形挺拔如孤松,渊渟岳峙。案上铺着一张雪白宣纸,其上墨迹淋漓的“忠义”二字,力透纸背,笔锋如刀,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穆与悲怆之气。
他并未立刻转身,而是手指捻起那张纸条,夹于袖中,而后才缓缓转过身来。他目光如冷电,瞬间锁定了地上狼狈不堪的江文泰:“曹正淳掌管东厂、锦衣卫,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更闭塞圣听,封了皇上的言路。本王纵是皇族,欲见天颜,陈诉冤情,亦是难如登天。”他声音沉痛,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痛惜与愤懑,“杨大人遭构陷之事,本王一知晓便欲设法营救……终究是迟了一步。”
江文泰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血泪交织,悲愤之情难以自抑:“杨大人就是因为向皇上递了一封谏书密函,揭露曹贼结党营私、祸乱边关、意图不轨的恶行!谁知密函竟被那阉狗曹正淳半路截下!这奸贼便倒打一耙,反诬陷杨大人通番卖国,强行将杨大人从刑部大牢提出,押入东厂私狱,动用酷刑,百般折磨!当日午门刑场之上,杨大人他……他其实早已气断声绝了!他们斩去的,不过是一具尸首啊!” 他捶打着地面,泣不成声。
神侯面色沉静如水,负手而立,殿内高大的阴影投在他身上,更显其威严莫测:“本王,绝不会让杨大人白死。”
江文泰仿佛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最后的希望,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手伸入怀中那被血浸透的衣襟内,艰难地掏出一方折叠整齐、却被暗褐色血渍彻底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帛。他双手剧烈颤抖着,将布帛高高捧起,如同捧着杨宇轩未冷的忠魂:“当今天下,能与曹正淳这恶贼抗衡的,唯有护龙山庄的神侯您,和您座下的大内密探!卑职恳求神侯!恳求神侯为杨大人报仇雪恨,清君侧,诛奸佞!这…这就是杨大人留下的血书!”
他的声音悲怆而真诚,眼神充满了期盼与托付。就在那方浸透忠魂热血的布帛即将递到神侯面前的刹那——
异变陡生!
江文泰脸上那悲愤欲绝、忠诚不二的神情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谲、阴冷刺骨的狞笑!他眼中精光爆射,杀机盈野,原本颤抖无力的双手此刻快如鬼魅,手掌在瞬间变得乌黑发亮,一股酷热霸道的雄浑掌力毫无保留地喷薄而出,结结实实、完完全全地印在了的神侯胸膛之上!
他阴毒的话语与那致命的掌力同时爆发,响彻大殿:
“朱无视!督主让我请你去阴曹地府,和杨宇轩作伴!”
“嘭——!”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在空旷的厅堂内猛然炸开,气浪微涌,吹得香炉青烟一阵乱颤。
,预想中骨断筋折、吐血倒飞的场景并未出现。
铁胆神侯身形稳如泰山,甚至连衣袍都未曾剧烈晃动,仿佛那足以开碑裂石、震碎常人心脉的刚猛掌力,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他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因全力一击无效而惊骇欲绝的刺客,冷然道:“碎心掌?你果然不是江文泰。你是曹正淳的手下。”
话音未落,神侯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内力骤然一震!
那假“江文泰”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磅礴无比的恐怖力量瞬间由神侯的胸膛顺着他的手掌反冲而来,蛮横地侵入他的四肢百骸,疯狂撕扯他的经脉!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凌空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两丈开外的冰冷地砖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鲜血从他口鼻中止不住地涌出,他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身形顿时萎顿,显然已被这雷霆一击震碎了经脉,受了极重的内伤。
假江文泰躺在地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惧,死死盯着那尊依旧岿然不动的身影:“你……你居然……早已防备?!”
神侯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屈指一弹,袖间的纸条,轻飘飘地飞射而出,却又被他的内力牵引,精准无比地悬停在假江文泰眼前一寸之处,静静展开。
铁胆神侯居高临下,目光如视蝼蚁:“护龙山庄最厉害的,从来不是武功。而是情报与谋略。”
“朝廷各司各部,各处边关守军,督尉以上官员,其生平、样貌、履历、家眷、师承、弱点……甚至他们不为人知的隐秘,我这里皆有详细宗卷备录。曹正淳,他太低估本王了。”
“杨大人与本王私交甚厚,他一遇害,本王便知,曹阉狗定会借此机会,布下杀局,妄图将护龙山庄一并铲除。”
那假江文泰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那张近在咫尺的纸条。上面赫然用极其精细的工笔,描绘着一个与他此刻伪装面容截然不同的男子画像,棱角分明,目光坚毅,正是真正的副将江文泰!画像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详细记录着其籍贯、生辰、履历、武功路数、性格特点,甚至还有几件极为隐秘的军中旧事和轻微的口音习惯。他瞬间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彻底暴露了,不由得咬牙切齿,因愤恨而再次口吐鲜血:“好……好你个老狐狸!督主……督主绝不会……”
神侯打断他的话:“杨大人所掌的兵符,是曹正淳做梦都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惜,他永远也得不到了。此刻,我已经把它送到边关,交托于杨大人最忠心的手下周将军。”
假江文泰闻言,瞳孔猛地收缩,但随即脸上又挤出一股扭曲的得意:“哼……哼!督主神机妙算,早就派了黑衣箭队去捉拿杨宇轩的儿女和家眷了!你们……谁也逃不掉!”
神侯缓缓摇头,仿佛在嘲笑对方的愚蠢:“曹阉狗能想到的事,我铁胆神侯,会想不到吗?”
此言一出,假江文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强烈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浑身撕裂般的剧痛,试图向殿外爬去。
然而,他身体刚一动弹,一股恐怖无比的吸力骤然降临!神侯只是看似随意地抬手,凌空虚虚一抓!
假江文泰便觉自己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身不由己地离地而起,朝着神侯疾飞过去!
下一瞬,神侯那只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手掌,已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头颅天灵盖。
“噗嗤。”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神侯掌心内力一吐,霸道的劲力瞬间透颅而入。假江文泰浑身剧震,双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瞳孔瞬间涣散——他的天灵盖,连同其下的脑髓,已被这股内力震得粉碎!
神侯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那具彻底失去生机的躯体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却连一滴血珠都未曾溅到他华贵的蟒袍之上。
殿内阴影处,数名一直静默潜伏的护卫无声现身,动作迅捷地开始清理现场。神侯神侯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缓缓收回手掌,负于身后,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投向了遥远的西北方向,那里,黄沙漫天,杀机暗藏。他轻轻颔首,自语般低声道:
“嗯。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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