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凯歌,并非总是由激昂的号角奏响。有时,它更像是一首在废墟和鲜血之上低徊的、沉重而压抑的安魂曲。
当最后一辆载着锡那罗亚残兵败将的皮卡车冒着黑烟,狼狈地消失在蒂华纳破败街区的拐角时,笼罩在圣安娜教堂及周边区域的、令人窒息的激烈交火声,终于彻底停歇了。
取代它的,是一种更加震耳欲聋的——寂静。
这是一种饱含着巨大痛苦和创伤的寂静。硝烟尚未散尽,如同灰色的裹尸布,低低地悬浮在街道上空,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火药味和燃烧产生的刺鼻焦糊味,吸入肺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与死亡的气息。
陆少华从教堂钟楼的阴影中缓缓走出,踏着满是碎石和弹壳的阶梯向下而行。他手中的那支改装狙击步枪枪管依旧滚烫,但他握枪的手却稳定如磐石,只是指关节因长时间保持扣压姿势而微微发白。他的脸上沾染了硝烟和些许血渍,战术背心上也是尘土斑斑,但那双深邃的黑眸,在经历了一场高强度的指挥、狙杀和生死博弈后,非但没有丝毫疲惫或涣散,反而锐利得惊人,如同在暗夜中扫视领地的头狼,冷静地评估着这场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胜利。
他来到教堂一层大厅。这里早已不复往日作为信仰之所的宁静与庄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长椅翻倒碎裂,圣像倾颓,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彩色玻璃窗几乎全部化为齑粉,月光和远处尚未熄灭的火光混合在一起,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子,照亮了地面上那些已经凝固和尚未凝固的暗红色血泊。
几名“龙族”队员正在队员“毒刺”的低声指挥下,谨慎地检查着倒毙在地的敌军尸体,确认其死亡,并收缴还有价值的武器和弹药。他们的动作熟练而麻利,但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和挥之不去的疲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肾上腺素消退后的虚脱感和面对大量死亡产生的生理性不适。
“华哥。”“山鹰”迎了上来,他的一只手臂用简易绷带吊着,脸上有一道被流石划破的血痕,但眼神依旧炯炯有神,“外围清理完毕,确认敌军已全部撤离,没有留下断后部队。我们的人正在按照您的命令,在三个街区外建立警戒线。”
陆少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大厅,声音低沉而沙哑:“伤亡情况?”
“山鹰”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从战术裤袋里掏出一个防水的小记事本,声音压抑地开始汇报:“我们这边……‘野牛’阵亡。为了压制侧翼那挺重机枪,他冲得太前,胸口中了三枪……没等到医护。”“野牛”是队里的重火力手,一个平时沉默寡言但极其可靠的壮汉。
陆少华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土狼,重伤。腹部被破片击中,失血过多,‘幽灵’正在给他紧急处理,但需要立刻送往我们的地下诊所,情况……很危险。”
“还有两名赫克托先生派来协助我们的兄弟,在最初的突击中牺牲了。另外,轻伤……包括我在内,七人。”“山鹰”的声音越来越低,每报出一个名字或数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两人的心头。
这还仅仅是直接参与教堂攻防战的“龙族”核心小队和少数精锐的损失。陆少华沉默地听着,目光投向窗外。远处,“龙宫”餐馆方向和一些赫克托集团控制的街区,仍有零星的枪声和骚动传来,那是正在进行的清扫残余和扑灭余火的行动,预示着其他方向的损失恐怕同样不小。
这时,“幽灵”李俊从临时用祭台改成的救护站那边快步走来,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神色凝重:“华哥,赫克托先生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在清理‘龙宫’周边街道时,遭遇了小股敌人的殊死抵抗,又损失了五个人。伊莎贝拉小姐安然无恙,但餐馆……一楼几乎全毁了,防弹玻璃全碎,加固门被炸变形,损失很大。”
他顿了顿,补充了另一个沉重的事实:“另外,根据各点初步报上来的情况,在之前敌人第一波进攻和后来的混乱中,我们至少有十几名外围成员……被打散或失联,恐怕凶多吉少。”
陆少华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缓缓睁开。即便是他,面对这一连串冰冷的、代表着生命消逝的数字和噩耗,心脏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紧紧攥住,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这不是数字,这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人,是他精心打造的战力的一部分,是信任他、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们赢了,他们成功击退了强大的锡那罗亚“野牛”营的突袭,保住了赫克托,甚至干掉了对方的指挥官。但这胜利的果实,却苦涩得难以下咽。他的“龙族”精锐减员近三分之一,赫克托的整体力量遭受重创,多个据点被毁,蒂华纳的街道上铺满了自己人的尸体。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胜。
“知道了。”陆少华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平静之下压抑着何等汹涌的暗流,“优先抢救重伤员,不惜一切代价。阵亡兄弟的遗体……妥善收敛,登记造册。”
“是!”“幽灵”和“山鹰”同时应声,眼神中流露出对陆少华此刻冷静的敬佩,也带着一丝同仇敌忾的悲愤。
陆少华迈步走出千疮百孔的教堂大门,站在了台阶之上。晚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街道上,车辆残骸仍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随处可见散落的武器、装备碎片和撕破的衣物。市政提供的简易担架已经不够用,一些伤员只能靠在断墙边等待救治,压抑的呻吟声和痛苦的喘息此起彼伏。赫克托集团的人员和少量闻讯赶来、胆战心惊的市政工作人员正在一起清理现场,将一具具盖着白布或帆布的尸体抬上车。
远处,传来妇女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们或许是某个阵亡者的家属,刚刚接到了噩耗。这哭声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战斗结束后的短暂沉寂,也刺痛着每一个幸存者的心。
陆少华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由他亲手参与制造的废墟和伤亡。他的胜利,建立在无数人的生命和家庭的破碎之上。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虚无感和重量压在了他的肩头。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充满了铁与血,荣耀与罪恶交织,每一步都踏在荆棘和骸骨之上。
伊莎贝拉在王强和几名保镖的护卫下,穿过混乱的街道,快步向他走来。她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昂贵的套装上也沾了灰尘,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锐利。她走到陆少华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庆幸,有后怕,有对损失的痛心,也有对他毫不退缩的依赖。
“我们赢了。”陆少华看着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没有喜悦,只有陈述一个事实的沉重。
“是的,我们赢了。”伊莎贝拉的声音同样低沉,“但代价太大了……赫克托叔叔受了惊吓,需要静养。接下来的烂摊子……”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强敌虽暂退,但内部的重建、安抚、以及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报复,将是更加艰巨的挑战。
“清理战场,安抚伤员,统计损失,加固防御。”陆少华吐出简洁的命令,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告诉所有人,最危险的时刻还没有过去,收起悲伤,保持警惕。”
“明白。”伊莎贝拉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带着王强去执行命令。在她看来,此刻的陆少华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他的冷静和果断,是混乱中最重要的秩序来源。
陆少华独自一人站在台阶上,良久,他缓缓蹲下身,从满是血污的地面上,捡起一枚扭曲变形的铜制弹壳。它还很烫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杀戮的余温。他将弹壳紧紧握在手心,刺痛感从掌心传来,却让他更加清醒。
惨胜,也是胜。它意味着他们还活着,还有喘息和反击的机会。这代价,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他别无选择。在这条无法回头的黑暗之路上,他必须背负着这些牺牲和亡魂,一步一步,更加冷酷、更加谨慎地走下去。
他抬起头,望向蒂华纳依旧被硝烟部分遮蔽的夜空,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这场惨胜,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漫长战争序幕,才刚刚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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