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大门口。
空气仿佛被那支黑色的箭矢冻结了。
所有进出的特务，无论之前是何等的嚣张跋扈，此刻都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远远地围成一个圈，对着那块金字牌匾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七十六号这座魔窟的心脏地带，疯狂蔓延。
李三带着一队亲信，气喘吁吁地从里面冲了出来，当他看清牌匾上那支还在微微颤动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箭矢时，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楚爷！”他几步冲到楚夜明身边，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有些尖锐，“这是谁干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的队员们咆哮道：“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全城搜捕！把上海滩给我翻过来，也要把这个杂碎给揪出来！”
队员们义愤填膺，正要领命散去。
“站住。”
一个冰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无形的铁钳，瞬间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让整个嘈杂的场面，为之一静。
楚夜明缓缓地，从那块牌匾的阴影下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头，平静地仰望着那支还在微微颤动的、仿佛在嘲笑着整个七十六号的死亡预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只有一种比西伯利亚寒流更加刺骨的、绝对的冷静。
这种冷静，与周围那几乎要沸腾的恐慌与愤怒，形成了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对比。
“取下来。”楚夜明淡淡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小事。
一名胆大的特务，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用颤抖的手，将那支黑色的箭矢取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呈到楚夜明的面前。
箭矢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黑色硬木制成，入手冰冷沉重。箭头被打磨得异常锋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足以撕裂一切的螺旋状。
最诡异的是，箭身上没有羽翎。
楚夜明接过那支箭，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其随手扔给了李三。
“拿去给技术处，查来源，查材质，查所有能查到的一切。”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噤若寒蝉的特务，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所有人的耳膜。
“此事，到此为止。”
“从现在起，谁再敢在背后妄议此事，扰乱军心，就地正法！”
“都听明白了吗？！”
短暂的死寂之后，所有特务都下意识地一个立正，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怒吼：“明白！”
楚夜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径直走回了那栋充满了血腥与阴谋的主楼，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又孤高的背影。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楚夜明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冰山般的凝重。
他知道，这绝不是军统或者中统的手笔。他们的行事风格，没有这么嚣张，更没有这么诡异。
这是田中贤二的反击。
不，这甚至已经超出了田中贤二个人的能力范畴。这是他背后那股神秘力量，在向自己发起的、一场不讲任何规则的血腥报复。
常规的调查手段，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
面对这种纯粹的、不讲道理的暴力，他之前所有基于逻辑和算计的战斗方式，都可能彻底失效。
他必须找到新的破局点。
一个能让他看清这股黑暗力量真实面目的，关键信息。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决定不被敌人的节奏打乱，按原计划，推进自己的议程。
当晚，他抛开了七十六号内部那股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总部。
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了百乐门后巷熟悉的阴影里。
他相信，苏曼丽那张遍布上海滩灰色地带的情报网，能为他带来他最想要的答案。
轻车熟路地来到那间专属化妆间门口，他抬起手，用那熟悉的、一声长两声短的节奏，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
门内，传来苏曼丽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
楚夜明推门而入。
苏曼丽正穿着一身火红色的丝绸睡袍，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猩红的干邑，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在昏黄的灯光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线。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七十六号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楚大队长。”她看到楚夜明，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外面那些要取你项上人头的疯狗，没把你吓得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出门吗？”
楚夜明没有理会她话语里的调侃，他径直走到苏曼丽的面前，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份用油纸包裹的、厚厚的文件夹，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你要的东西。”
苏曼丽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将文件夹拿了起来，缓缓展开。
那是一份伪造的、却又足以以假乱真的，“日军华中地区未来半个月战略物资调配清单”。
上面用最专业的格式，详细地罗列着数十种关键物资的调运数量、时间、以及最终的目的地。每一个数据，都经过了楚夜明在沙盘中，基于现有情报的上千次逻辑推演，确保其“真实性”足以骗过任何一个专业的情报分析师。
苏曼丽看得很快，但她看得越快，脸上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当她看到清单的最后一页，看到那批被标记为“最高机密”的、即将秘密运往武汉前线的德制炮兵观测镜的数量时，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楚夜明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她知道，能搞到这种级别情报的人，其能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预估。
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提供庇护和情报的合作者。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足以与她背后那股庞大势力，进行平等对话的，真正的棋手。
“很好。”苏曼丽沉默了许久，才将那份价值连城的清单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藏起。
她重新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也为楚夜明倒了一杯，然后将酒杯推了过去。
“现在，该我履行我的承诺了。”
她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楚夜明，你知道，在日本军政高层的内部，除了特高课、宪兵队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暴力机器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更加神秘，也更加恐怖的影子组织吗？”
楚夜明端起酒杯，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那是一个由一群最极端的狂热民族主义者组成的秘密社团。它的成员，渗透在日本军、政、商各界的最高层，不受任何法律和规则的约束。”
苏曼丽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禁忌的传说。
“他们信奉最纯粹的暴力，崇拜最原始的杀戮。在他们眼中，所有非大和民族的人，都是劣等的、可以被随意宰杀的牲畜。”
“这个组织的名字，叫‘乌鸦’。”
“乌鸦”？
楚夜明的心中，猛地一动。
苏曼丽看着楚夜明，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乌鸦’的可怕，不在于他们的残忍，而在于他们如同幽灵般无处不在。而且我听说，他们在上海，安插了一个最顶尖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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