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玄尘子微弱却已趋于平稳的呼吸声，证明着他刚刚从鬼门关被暂时拉回。灰衣人站在床边，那双从雨帽阴影下透出的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蝮蛇，牢牢锁在阿吉手中缓缓展开的郑和海图上。
阿吉没有将海图完全铺开，只是谨慎地露出了包含虎井屿及周边海域的部分，手指看似随意地按在图卷边缘，实则扣住了藏于其下的潜水刀刀柄，肌肉依旧紧绷。云梦谣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灰衣人侧后方，指尖银针隐现，封住了他可能的退路或突袭角度。
灰衣人对身后的小动作恍若未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张泛黄、破损、带着水渍晕染痕迹的古图所吸引。他上前一步，伸出那双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尖悬在海图上方，微微颤抖着，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某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里……”他的声音愈发沙哑，指尖点在虎井屿东南方那片原图标注着复杂暗流符号的空白处，“告诉我，这里……原图之上，除了‘流急礁利，舟船慎入’，是否还有别的？任何细微的标记，哪怕只是一个墨点，一条看似无意义的划痕？”
阿吉心中凛然，对方果然直奔隐图的关键区域而来。他不动声色，依照记忆中层叠显现的隐形线条，用平淡的语气回答：“有一个模糊的，像是三叉戟倒置的标记，墨色很淡，几乎与破损处融为一体。” 这是隐形副图上确实存在的标记。
灰衣人呼吸一窒，雨帽微微抬起，似乎想看得更清楚。“倒置的三叉戟……果然是‘镇海叉’标记……还有呢？旁边，有没有关于方位、星象，或者……磁力的注释？”他的追问带着一种急不可耐。
阿吉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仔细回忆，实际上是在权衡透露多少信息。最终，他选择说出部分隐图内容，但保留了最核心的“浮浪之都”：“有一行小字，写的是‘星月无光，唯信罗盘’，但后面又跟了一句，‘然罗盘所指，非南亦非北，偏东十五又半。’”
“偏东十五又半！果然！磁偏角！固定的磁偏角！”灰衣人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低声喃喃，像是破解了某个困扰已久的谜题，“不是混乱磁场，是恒定偏移……这就对了，这就对上了！‘唯信罗盘’，信的不是方向，是这固定的偏差！”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阿吉：“那‘镇海叉’标记指向的方位，沿着这偏东十五又半的罗盘指向，延伸出去，海图边缘……那里标注的是什么？告诉我！”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逼迫。
阿吉与云梦谣交换了一个眼神。到了这一步，再完全隐瞒核心信息已无可能，反而可能激怒对方，危及玄尘子。阿吉深吸一口气，手指在海图边缘虚划了一下，沉声道：“原图至此模糊不清，但在特定光线下，隐约能看到两个古篆小字——”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四个充满不祥意味的字：
“归、虚、冢。”
“归虚冢……”灰衣人像是被这三个字烫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震，随即，一种混杂着狂热、恐惧与贪婪的复杂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尽管他立刻低下头试图掩饰，但那瞬间的情绪爆发并未逃过阿吉的眼睛。
“果然……是那里……传说中的万水归墟，无尽之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海图……能否再让我看看？看看那‘归虚冢’附近的细节？”他再次提出要求，手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
“阁下，”阿吉猛地合拢海图，后退半步，声音冷硬下来，“你要确认的方位，我已经告诉你了。现在，该你兑现承诺，告诉我们安全的离开路线，以及后续治疗道长的方法。”
灰衣人的手僵在半空，雨帽下的阴影中，似乎能感受到他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之前的短暂“合作”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警惕与对峙。
沉默持续了数秒，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最终，灰衣人缓缓收回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呵呵……年轻人，戒心不必如此之重。我既然说了，自然会兑现。”
他话锋一转：“离开虎井屿，现在只有一条路相对安全。东南角，有一处废弃的小码头，平时只有几条破渔船停靠，昨夜海啸，那里受损不重，应该还有能用的船。‘观山’的人主要盯着主码头和几个常规撤离点，那里是他们视线盲区。”
“至于治疗……”他目光扫过床上昏迷的玄尘子，以及云梦谣手中剩余的四颗海菩提，“剩下的海菩提，需每隔十二个时辰使用一颗，用法如前。但这只是拔除阴煞，他心脉受损，神魂震荡，还需一味‘定魂引’才能真正稳固。此物……据我所知，只在‘百舸尸礁’附近的一种特殊贝类中才能找到。”
百舸尸礁！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与海图隐踪紧密相连！
灰衣人看着阿吉和云梦谣骤变的脸色，沙哑地道：“看来，我们接下来的路，注定要同行一段了。没有我，你们找不到‘百舸尸礁’的正确入口，更分辨不出那‘定魂引’所在。而没有你们……”他的目光掠过阿吉收起的海图，“我也难以在茫茫大海上，找到那被隐藏起来的‘归虚之冢’。”
图穷匕见。
所有的试探、交易、救治，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张海图所指引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深海禁区。灰衣人需要他们的海图，他们则需要灰衣人对于那片海域的知识，以及救治玄尘子的方法。双方都被无形的线捆绑在了一起，谁也无法独自脱身。
“如何？”灰衣人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阿吉看着气息微弱的同伴，又看向眼前这个神秘莫测、亦正亦邪的灰衣人，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选择。踏上这条船，就意味着主动驶入了更深的迷雾与险境。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直视那雨帽下的阴影：
“我们可以合作。但你要记住，如果道长有任何不测，或者你耍任何花样……”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中的决绝与寒意，不言自明。
灰衣人低笑一声，并不在意这威胁，只是淡淡道：“收拾东西，一刻钟后，废弃码头见。”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楼梯口的阴影中。
房间内，只剩下海图隐秘的诱惑、同伴性命的牵绊，以及前方深海中，那名为“归虚冢”与“百舸尸礁”的巨大阴影，沉沉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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