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虎的新宅，尘埃落定。
钱柜办事，雷厉风行。
一驾马车，驶出临安，往深山而去。
车辙碾碎了山中寂静，也载来了两位风霜满面的老人。
年虎那对隐居多年的爹娘，终于踏入了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临安城。
看着眼前这座“气派”的府邸，两位老人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揉着眼睛。
年虎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站在爹娘身前，看着小乙，眼眶竟是红了。
他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乙，你这……”
汉子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让俺这个做哥哥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往前一步，膝盖一软，竟是真的要往下跪。
“要不，俺给你磕一个吧？”
这话听着像玩笑，可那份沉甸甸的恩情，却重如山岳。
小乙不躲不闪，脸上挂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行，你磕吧！”
他竟是当真了。
年虎一愣，随即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骂了一句。
“去你大爷的。”
小乙哈哈大笑，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年虎。
年虎挠了挠头，脸上憨厚的笑意里，满是真诚。
“哎，要不，以后我管你叫哥，你叫我虎弟吧。”
“得了吧你！”
小乙笑着推了他一把。
年虎嘿嘿一笑，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踏实。
他收敛了笑意，神情变得异常郑重。
“小乙，你对兄弟的这份感情，俺记心里了。”
那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一个庄重的承诺。
“日后，有什么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小乙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明亮。
“放心，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崭新的庭院里回荡开来。
回到自家小院，方才的喧闹散去，只余下静谧。
小乙看着院中那道倩影，和另一道活泼的身影，神情却有些复杂。
婉儿正在收拾院子里她精心栽培的花草，燕妮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份即将到来的别离，像一块小石头，梗在喉咙里。
还是心思细腻的婉儿先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望了过来。
“小乙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人心的温柔。
“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婉儿，我过两日，便又要外出办差了。”
一句话，让院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婉儿眼中的光，微不可察地黯淡了下去，像被风拂过的烛火。
那抹落寞，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燕妮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跳了起来。
“小乙哥，是不是又要带我们出去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名为“远方”的星光。
“这次去哪里啊？”
小乙看着她那副兴奋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燕妮，这次要去北仓。”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
“那里是军事重镇，地域荒凉，实在不方便带你们同去。”
燕妮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哼，又要把我们丢在家里啊？”
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小乙。
“婉儿姐姐好不容易才从西凉到了临安，你也不好好陪陪人家……”
又是这套说辞。
小乙甚至觉得，自己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婉儿却没有像燕妮那样胡搅蛮缠。
她走上前，轻轻拉了拉燕妮的衣袖，目光却始终落在小乙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要去远方的期盼，只有纯粹的担忧。
“小乙哥，这次的差事，危险吗？”
小乙心中一暖。
这世上，懂他的人，终究是她。
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
“不危险，这次是大将军想见我了，来信让我过去叙叙旧。”
燕妮立刻抓住了话里的漏洞，反驳道。
“那他怎么不来临安看你？”
“燕妮，不可胡言。”
不等小乙开口，婉儿便轻声制止了她。
她的见识，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大将军奉旨镇守边关，没有皇帝的圣旨，是不可以回京城的。”
说完，她又转向小乙，眼神温柔而坚定。
“小乙哥，不用担心我们，你去吧。”
一声“你去吧”，包含了多少体谅与不舍。
小乙心中微动，嘴上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婉儿……”
“哼，不想带我们去就直说，何必要拐弯抹角的。”
燕妮在一旁，不甘心地翘起了小嘴。
她眼珠一转，忽然看到了刚走进院门的年虎。
“年大哥，你也要和小乙哥一起去吗？”
年虎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嗯。”
燕妮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几步跑到他身边。
“那小乙哥不带我们去，你带我们一起呗？”
“啊？我？”
年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
“对呀，让黄伯伯驾车，我们就跟着你！”
小乙眉头一皱，正要呵斥。
“好了，燕妮，别闹了。”
燕妮却不理他，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小乙哥，就是过去叙叙旧，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话锋一转。
“你也让大将军，看看你的新媳妇呀！”
一言出，满院皆静。
婉儿的脸颊，“腾”地一下，像是烧起了两团火。
那抹绯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再到白皙的脖颈，煞是好看。
她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心如鹿撞。
年虎这个憨直汉子，此刻也反应了过来，觉得燕妮说的极有道理。
他竟开始在一旁帮腔。
“小乙，要不然就把他们带着？”
“有俺在，你放心，肯定能护他们周全。”
他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充满了自信。
“对吧对吧，你看，年大哥都说了，你就带我们去吧。”
燕妮见有了援军，更是得寸进尺，抱着小乙的胳膊开始摇晃。
小乙有些头疼地瞪了年虎一眼。
这个兄弟，有时候耿直到让人哭笑不得。
他的目光，扫过年虎那张写满“包在我身上”的脸。
又落在燕妮那双充满期盼与狡黠的眼眸上。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低着头，脸颊绯红，安静得像一幅画的女子身上。
北仓之行，面见大将军，其中有什么玄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带上她们，只怕是会平添变数。
可他看着婉儿的侧影，心中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让那位镇守国门的大将军看一看，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让他知道，自己在这京城，也有了牵挂，有了根。
这未必是坏事。
心中权衡利弊，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无奈，有妥协，也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好吧。”
两个字，轻轻吐出。
“耶，太好了！”
燕妮几乎是瞬间就从地上跳了起来，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她拉起兀自羞赧的婉儿，开心地在院子里转起了圈。
笑声清脆，像是风中的银铃。
小乙看着她们，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上扬，随即又被他刻意压了下去。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不过，咳咳。”
院中的欢闹戛然而止。
燕妮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他。
“小乙哥，你说，不过什么？”
小乙板起脸，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不过，这军营重地，你们女子肯定是不方便去的。”
“这北仓镇上，又连一间像样的客栈都没有。”
他看着燕妮逐渐垮下去的小脸，话锋一转。
“到时候，我给你们安排到别的镇子上住。”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不在，绝不允许你们到处乱跑。”
燕妮一听，只要能去，住哪里都行，立刻眉开眼笑。
“放心吧，小乙哥，都听你的。”
她冲着小乙甜甜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那笑容，灿烂得如同北仓荒原上，唯一盛开的太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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