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珩离开东厢院,步履沉滞如陷泥淖。那份被他撕成碎末的和离书,那些冰冷的话语,还有她最后平静得近乎残忍的眼神,竟比朝堂上武安王怨毒的目光更让他感到刺痛。他总以为扫清外患便能重头来过,却忘了有些伤口结痂后留下的疤痕,会比当初的疼痛更磨人。
他没有回书房,那里充斥着权谋与算计的气息会让他窒息。他大步走向了府中的练武场,寒风扑面,反而吹散了几分胸中郁结。他抽出佩剑,剑光在冬夜的寒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一招一式,不再是战场杀敌的悍勇,倒像是将满腹无处安放的悔憾尽数倾泻在凛冽剑风里。
与此同时,上官徽在端木珩离开后,蹲在原地许久,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站起了身。
夫人!院外的守卫都撤了,禁令解除了!
挽梦捧着茶盏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却在看见满地碎纸时倏然噤声。
这……这是……
收拾了吧。上官徽望向窗外,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
挽梦慌忙将茶盏搁在案上,蹲下收拾,目光却在触及地上一残片“和离”二字时微微一怔。她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上官徽一眼,终究什么也没说。
待最后一片碎纸被清理干净,屋内又恢复了死寂。上官徽走到妆台前,重新拿起那柄白玉梳。梳齿划过青丝,一下又一下,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轻响。铜镜里映出的面容平静无波,唯有在梳到发尾时,指尖才会停顿片刻。
去拿些针线吧,绣绷的线快用完了。
许久,铜镜前的女子忽然开口说道。
挽梦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化为欣喜,“是,奴婢立刻就去。”
今夜星空无月,唯有漫天星星闪烁。远处,练武场的方向隐隐传来剑风声。
次日,端木珩收到了来自宫中的赏赐清单和陛下的口谕,无非是对昨日演武场表现的嘉奖抚慰之词。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问赵睿:“夫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赵睿如实回禀:“夫人院里的下人来回话,昨夜夫人派挽梦向库房取了些布料针线,似是想做些女红。”
端木珩眸光微动。
做女红……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却是在她昨日再一次提出和离之时。她是打算安心留下来了吗?想到这,他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将这丝期待狠狠压下。她向来心性坚韧,怎会因一时的禁令解除就轻易改变心意?
然而,不管如何,在她禁足初解之时,她主动要些针线,便是要试图恢复正常得生活。他不敢奢望这是为他,但只要她不再封闭自己,便是好的开端。
“传我的话,夫人需要什么,一律满足,不得有误。还有……”
他顿了顿,“府内西南角那处临湖的‘汀兰水榭’收拾出来,那里清静,景致也好,若夫人想换个地方散心,可随时过去。”
“另外,若夫人想出府,不必拦着,但需派人暗中跟随,务必“保证”她的安全,”他刻意加重了“保证”二字,赵睿瞬间明白了主子的心思,垂首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是夜,端木珩独自在书房用膳,食不知味。 他习惯性地想走向东厢院,却在院门外停住了脚步。他想起她昨夜的决绝,最终只是对守院侍卫淡淡吩咐:“夜里寒气重,确保夫人房中的炭火充足。”
而此时的东厢院内,烛影轻摇。上官徽静静听着挽梦低声转述昨日演武场上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她面上一派平静,指节却在袖中微微收拢。原来他昨日竟是以身为棋,将武安王逼至舍子求存的绝境——步步为营,招招见血,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她素知端木珩手段凌厉,可当那生死一线的算计被娓娓道来,寒意仍如细针,悄然刺入心底。
挽梦说完,见上官徽沉默不语,忍不住小声问道:“夫人,您说将军他……会不会有危险啊?”
上官徽回过神来,轻叹一声:“在这朝堂漩涡中,一步一局皆是赌注,既入此局,又何来安全之说?”
“那夫人……您这样懂将军,您当真要一直这样与将军僵持下去吗?”挽梦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两个明明心中都有彼此的人,却要如此互相折磨。
上官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说道:“挽梦,你不懂。有些事情,不是一句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解决的。我与他,背后都承载着家族的期望和责任,这些,都不是单凭个人心意就能轻易割舍的。”
她顿了顿,眼中映着烛光,却不见暖意,“我们之间的那点旧日情分,早已被身后的家族利益、日复一日的猜疑以及彼此的骄傲,消磨殆尽。他是端木氏的未来的家主,肩上扛着端木一族的兴衰荣辱,从我父亲选择倒戈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无论我是否背叛,只要我还姓上官,他的疑心,就永远不会真正放下。”
“可奴婢看的明白,将军是在乎您的,他今日还特意命人收拾汀兰水榭供您使用,还允您出府……他是真心想要弥补的……”
“傻丫头,”上官徽微微摇头,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所谓的弥补,不过是在不触及他底线的前提之下,所能做出的让步。他允我出府,必会派人暗中跟随——说到底,仍是为了掌控我的动向,确保我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于他、不利于端木氏的事。他可以给我自由,但这自由,自始至终都在他划定的界限之内。”
她的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再往深了说,如今我父兄在朝中立场各异,这便导致上官家与端木家的关系微妙至极。他此时允许我出府,未必是真放下了戒备,或许,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出戏罢了。至于那汀兰水榭……”她轻叹一声,“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精致些的牢笼罢了。”
挽梦似懂非懂,却也不再多问,只是贴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窗外风声呼啸,案上烛火突然爆了一个火花,上官徽的目光被那瞬间的光亮吸引,随即又黯淡下来。
“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她轻声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挽梦低低应了一声,将烛火轻轻吹熄,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为桌椅案几勾勒出朦胧的轮廓。上官徽躺在床上,却并未立刻阖眼,她望着那缕清冷的光晕,忽然缓缓伸出了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动,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无处遁形的落寞与深不见底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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