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珩正深陷于过往的剧烈怀疑与权衡之中,书房外又传来一阵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亲兵压低声音的禀报:
“将军,主宅东厢看守来报……夫人……夫人突发高烧,已然昏沉不醒。因着将军先前吩咐……属下特来请示,该如何处置?”
“高烧?昏沉不醒?”
端木珩猛地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看守的请示宛若一枚冰针,猝然刺向了他的心扉。他脑中瞬间想起她昨夜就已苍白得不正常的脸色,想起她单薄寝衣下微微颤抖的身躯,想起那不怎么用过的膳食!
一股清晰的惊悸掠过心头,但他迅速将其压下。挽梦的一面之词尚未证实,此刻任何不合时宜的情绪都可能影响判断,甚至落入某些人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面色沉静地起身,动作虽快却不见慌乱,只有那双骤然缩紧的眸色泄露了眼中的紧张。
“既如此,便去请府医过来瞧瞧。”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冷硬,仿佛只是在处理一桩寻常事务,“按规矩办事即可,不必小题大做。”
然而,就在亲兵领命欲去的刹那,端木珩又仿佛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告诉府医,务必悉心诊治,所需药材,皆用上品,不必吝啬。”
亲兵敏锐地捕捉到将军这细微的异常,但不敢多问,恭敬应道:“是!属下明白!”随即快步离去。
书房又恢复了寂静,端木珩并未立刻坐下,他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如松,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看向外面天际,天色阴沉,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雪来。
他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刚才那则消息,好像并未在他心上掀起任何波澜,唯有他自己知道,在那袍袖之下,他的拳头攥得有多紧,方才止住双手的颤抖。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恼怒于她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又担忧她此刻的状况。
良久,他突然转身,向着门外沉声吩咐道:“备马!”
端木珩到达主宅东厢院落时,那阴沉了数天的天空,终于落下了雪花。
院落里的亲兵见端木珩骤然到来,纷纷躬身行礼,端木珩却无暇顾及这些,大步朝着上官徽的房间走去。
房内府医正凝神为她把脉,赵睿日前派来的两名嬷嬷和丫鬟围在床侧,见他进来,吓的慌忙跪地。
端木珩看也不看她们,径直走向床边。上官徽静静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如纸,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比昨日又清减了几分。她紧闭着双眼,眉头微蹙,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端木珩心中一紧,那股强行压下的慌乱又涌了上来。
他几乎下意识想要伸手欲探她的额头温度,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硬生生收回。
府医见状,忙起身行礼,压低声音道:“将军,夫人此乃忧思过度,又兼风寒入体,这才高烧不退。如今已用了药,若能好好休养,退了烧便无大碍,属下开个方子,将军可命人按方抓药,细心照料便是。只是……”府医略一迟疑,“夫人脉象显示,似乎有长期郁结于心之象,此次高烧怕是也与此有关,若想夫人彻底康复,还需解开她心中症结为宜。
端木珩眸光微动,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忧思过度?长期郁结于心?
他沉默片刻,方才声线平淡地吩咐道:“知道了,去开方吧。”
府医应声而去,房内陡然沉寂了下来。
跪在一旁的两个嬷嬷和丫鬟屏息垂首,生怕他将上官徽病倒的罪责归到她们头上。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府医前脚离开,端木珩冷冽的目光便扫了过来,声音虽不高,却自带一股威压:“本将军派你们来,就是这样伺候的?”
那两个嬷嬷和丫鬟闻声吓得浑身一颤,连连叩首:“将军明鉴,夫人这两日茶饭不思,又不肯好好喝药,奴婢们劝也劝了,哄也哄了,可夫人就是不听啊……”
端木珩眉头愈发皱起,心中怒火更盛,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无奈。他转头看向床上女子苍白脆弱的睡颜,泛起的怒火竟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所取代。
他此刻无心与他们计较,遂冷声道:“都起来吧,日后好生照看,若再出半分差池,严惩不贷!”
几人如蒙大赦,慌忙起身侍立一旁。端木珩眼风扫过:“还杵在这做什么?去看药!”
“是,是,奴婢们这就去。”几人忙不迭退下。
室内再无旁人。
端木珩眼里的冰冷终于无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他缓缓于床畔坐下,目光紧紧锁着床上之上那张憔悴的容颜,仿佛要从那紧闭的双目和微蹙的眉间,读出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心事。
他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触碰上了上官徽的脸颊,那滚烫的温度让他心中一颤。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但随即又缓缓伸了出去,这一次,他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额头,试图用自己的温度为她带去一丝安慰。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低声呢喃,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困惑。
挽梦的话,父亲的信和那些有关她八年来的密报……在她病弱的容颜、灼人的体温与细微的呼吸间,忽然变得模糊不清。某种坚冰般冷硬的东西,正在他心底悄然融化。他想起她曾经柔婉的笑容,想起她因愧疚而赠他她亲手缝制的玄色大氅时眼底的羞涩,想起她在他出征前夜那依依不舍的目光……
那些被北疆战火与时间掩埋的温柔记忆,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错过了什么,又或许,一直都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走向了与初心背道而驰的方向。
他的目光落在她露在锦被外面微微蜷缩的手背,一声极不可闻地叹息溢出唇畔,他缓缓伸出手,将那冰凉而白皙的手轻轻握入掌心,那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头愈发蹙起。
“若你真如挽梦所说……”他低声自语:“苦等至今,从未背弃,那我...又该如何面对你?如何面对我这八年来所做的一切?”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以缓解内心的不安与挣扎。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她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
窗外,雪似乎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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