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玄离开了端木府后,他让亲卫自行回去,自己则沿着洛阳城宽阔却略显冷清的长街信步而行,冷风扑面,稍稍吹散了些许心头的燥郁,却吹不散那沉甸甸的阴霾。
正行至一处岔路口,忽闻一旁酒旗招展的小酒馆内,传出一个带着几分惊喜和不确定的呼唤:“前方可是……玄兄?”
上官玄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酒馆门口,一位身着青色儒袍、头戴进贤冠、气质清癯文雅的中年文士,正一手拎着个酒葫芦,面带讶异地望着他。此人正是官居太常博士的向子平。
向子平与上官玄、以及那位名满天下的名士阮云归,当年曾是兴趣相投的好友,时常一起饮酒清谈,纵论天下。只是后来上官玄外放,才与阮云归、向子平二人渐渐少了往来,却仍有书信来往。
“子平兄?”
上官玄冷硬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讶异和缓和,他走上前,拱手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果然是你!”向子平笑着回礼,上下打量他,“方才远远瞧着背影就像,没想到真是你回来了!怎的也不先知会一声?竟在此处偶遇。”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我来打些酒,冬日里驱驱寒气。玄兄这是……刚从端木府出来?”他目光瞥向上官玄来的方向,语气带着自然的询问,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上官玄闻言,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嗯,去看看舍妹。”他并不愿多谈端木府之事,尤其是方才那场不愉快的会面,便转而问道:“子平兄上次来信说已在太常寺任职,一切可还顺遂?”
向子平是何等通透之人,立刻察觉到他不想多谈,便从善如流地笑道:“不过是整理些典籍旧仪,清闲得很。”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怀念,“说起来,真是许久未见了。方才见你,竟恍然像是回到了当年,与你、还有云归兄一同在南阳竹林纵酒高歌的日子。”
提及“阮云归”这个名字,上官玄的目光微微一动。他知道,这位好友与自己妹妹上官徽之间,曾有过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情谊和遗憾。
向子平似乎也意识到失言,气氛有片刻的微妙沉寂。他轻咳一声,笑道:“瞧我,尽提些旧事。玄兄如今回京,想必事务繁忙。他日若有暇,定要寻个时间,好好聚一聚,就当是为玄兄接风洗尘了。”
上官玄压下心头因旧友和旧事泛起的波澜,点了点头:“好。定然。”他此刻心绪繁杂,也确实无意多聊。
向子平看出他心不在焉,便识趣地拱手作别:“那便说定了。玄兄想必还有要事,子平先行一步。”
两人拱手告别。向子平拎着酒葫芦,转身融入长街的人流之中。上官玄站在原地,望着故友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端木府那高耸的院墙,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故人依旧,洛阳却已非昔日的洛阳。而他们这些人,也早已被时光和命运推向了不同的轨迹。向子平的偶然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他本已混乱的心湖,不仅勾起了他对昔年岁月的怀念,更让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到了妹妹上官徽那苍白而隐忍的脸庞,以及她与阮云归之间那无疾而终的过往……这一切,都与端木珩今日的冷漠羞辱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不再停留,转身朝着上官府的方向大步走去,背影决绝而冷硬。
上官玄回到上官府时,府邸门前车马稀疏,相较于端木府的戒备森严,这里显得有几分门庭冷落,甚至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萧索。父亲上官泰虽仍居宗正寺卿之位,但近年来趋附武安王府,行事虽得权势,却在清流中失了口碑,府中氛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刚踏入府门,管家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却难掩一丝欣喜:“大公子,您回来了。老爷正在书房等您。”
上官玄面色冷峻,微微颔首,眼中却已凝起寒霜。他径直穿过庭院,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
书房内,熏香袅袅。上官泰并未伏案办公,而是坐在窗边的棋枰前,自己与自己对弈,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缓缓落下一子,声音平稳得令人心寒:“见过你妹妹了?”
上官玄走到他对面,并未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父亲,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见过了。看到了她在端木府如何被人作践!也听说了,她半月前是如何在自己家里,被亲生父亲逼得走投无路!”
最后一句话,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上官泰执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落下,终于抬起眼皮:“看来你都知道了。那你也应当知道,为父那般做,也是为了上官氏全族的将来考量。武安王府权势如日中天,与之联姻,有何不好?是她自己不识大体,固执己见!”
“不识大体?固执己见?”上官玄几乎要气极反笑,他猛地一掌拍在棋枰上,震得棋子哗啦作响,“父亲!那是您的亲生女儿!您竟要她去做妾!去伺候萧承翊那个纨绔子!这便是您为上官氏谋的将来?靠卖女求荣?!”
“放肆!”上官泰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上官玄!注意你的身份!八年外放,你就学会了如此与父亲说话吗?为父之事,岂是你能妄加评议的!”
“我是不能妄加评议父亲行事!但我看得清我的妹妹正在受苦!”上官玄毫不退让,胸膛剧烈起伏,“端木珩固然可恨!可若不是您当初将她当作棋子嫁入端木氏,后又见她失势便想将她当作弃子另嫁王府,她何至于今日在两端都受尽屈辱,孤立无援?!”
他盯着父亲,目光痛心而锐利:“父亲,您口口声声为了家族,可您做的这一切,当真只是为了家族吗?还是为了您自己的权势地位?!”
这话仿佛戳中了某种隐秘,上官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门口,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逆子!你给我滚出去!滚!”
上官玄看着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彻底冷却。
他不再多言,只是极其失望地、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冰冷而疏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父亲,好自为之。”他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不再有丝毫留恋,毅然转身,大步离开了书房,也将上官泰愤怒的喘息远远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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