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面圣,陛下必细询北疆军务。 端木珩将茶盏搁在案上,瓷底碰出清脆声响,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上官徽眼睫未抬,素手执壶为他续茶:将军战功赫赫,圣心正眷,自是恩宠有加。
“恩宠?”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夫人的舅父,陛下的辅政大臣武安王……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夫人以为呢?”
茶水注入杯中,上官徽低垂地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却仍是说道:“妾身久居内宅,早已不懂朝堂军政。”
是么?端木珩忽然倾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动,“听说岳父大人近来频频出入武安王府,据说献上了不少治军良策。”
上官徽广袖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滞,旋即继续斟茶,“父亲所为,妾身并不知晓。”
“好个并不知晓!”
端木珩霍然起身,带着北疆风沙磨砺出的凛冽气势,他猛地攥住她执壶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白玉壶险些脱手,若我此番战死北疆,你父亲将你送入萧承翊房中为妾——你也可说不知情?!
茶盏被带倒,温热的茶水在案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上官徽望着那不断蔓延的水渍,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却带了几分苍凉:将军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她缓缓抬起眼眸,目光直视着端木珩,眼底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平静,唯有眼角一抹微红泄露了情绪:父亲想重演九年前旧事,为上官氏另寻倚仗。而我...恰是那最称手的筹码。
端木珩瞳孔骤缩,指节不自觉地又收紧三分,却在触及她腕间微颤的脉搏时猛地松开。
上官徽却向前一步,素白寝衣在烛火中泛起清冷光泽:九年前你娶我,是为换取上官氏朝堂助力;而我嫁你,亦是求端木族庇护门楣。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如今父亲欲故技重施,于他而言,唯一的意外...不过是......
“不过是萧承翊未能给你那正妃之位,不过是……我竟活着回来了……”
端木珩冷冽地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她那句尚未出口的话语——不过是她出乎意料的反抗。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端木珩脸色阴沉,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骇人的墨色,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上官徽抬眸望向她,眼底漾开一片难以置信的恍惚,眼前之人眉目依旧,却陌生得令她心头发冷。
这段维持了九年的婚姻,那些彼此心照不宣的伪装,竟然在这个本该充满温情的重逢之夜,被彼此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撕扯开来。
“所以,”他的声音又起,低沉沙哑,像是粗粝的砂纸磨过心头,“你一直在等,等我死在北疆,好让你的父亲顺理成章地将你送进王府后院?”
上官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极凄凉的笑意,“是,我是在等。”她迎着他冷冽的目光,声音虽轻却极为清晰,“因为我不相信,那个令北狄闻风丧胆的端木将军,会那般轻易死去。”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眼中骤然掀起的惊涛,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讥诮:“可我没想到的是,将军确实凯旋了,然而回来的却是一个面目全非,一个心里已经有了别人的男人。”
她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扯出扭曲而漫长的阴影。
端木珩眼底的惊涛缓缓压下,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晦暗。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上官徽完全笼罩,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
“面目全非?”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哑得可怕,“心里有了别人?”
他猛地抬手,却不是碰她,而是重重撑在她身后的案几上,将她困于方寸之间。茶盏受震,发出一声脆响。
“上官徽,”他唤她的全名,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你以为你这八年在洛阳的‘深居简出’,当真无人知晓?你以为上官泰与武安王府的密谋,我都蒙在鼓里?”
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还是你以为,我端木珩的命,就那般轻贱,合该死在北疆,好成全你们上官氏改换门庭的宏图大计?”
话音未落,他袍袖猛地一挥,案上那只青瓷茶盏应声飞落,“啪”地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室内炸开。几乎在同一瞬,他抬手掐住了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无法挣脱。他嗤笑一声,眼底瞬间翻涌出近乎暴戾的暗涌:
“至于心里有了别人……我自问问心无愧,而你呢?上官徽,这九年来,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还是说,你心底始终藏着南阳那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至今仍在等着他某日归来,许你风月?”
“啪——”
上官徽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因方才那用尽全力的一击而微微发麻。她眼中原本的哀戚与苍白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触逆的凛然与锐利。
“你……可以辱我,却不可污他清名。”
端木珩缓缓转回脸,舌尖抵了抵上颚,尝到一丝腥甜。他盯着她,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上官徽胸口剧烈起伏,却仍挺直脊背:“阮先生是天下景仰的名士君子,襟怀坦荡,光风霁月。我绝不容你……以这般龌龊心思揣度。”
“‘阮先生’?还是叫得这般亲切!”端木珩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讽,“什么名士?君子?我看是道貌岸然、窃玉偷香之徒!”
“你……”上官徽气急攻心,眼前阵阵发黑。她扶住案几稳住身形,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愈发冰冷:“端木珩,你我可以相看两厌,但我与他清清白白,不容你如此诋毁。”
端木珩看着她因维护旁人而激起的凛然之态,胸中怒火灼灼,几乎要焚尽理智。
“清白?”他齿缝间挤出冷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官徽,你问问你自己的心,这些年,可曾清白!”
他胸中怒火灼灼,几乎要焚尽理智,“若真清白,你又何必如此维护于他?至于那南阳阮士,他若真是心怀坦荡,又为何在你我成婚九载间始终拒不娶妻?又为何在你独守空闺的八年里,屡次三番打探你的境况?上官徽,你真当我是那耳目闭塞的痴愚之人?”
面对端木珩的声声质问,上官徽瞳孔骤缩,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狼狈,随即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讶然道:“你……竟派人监视他?”
“若非如此,”端木珩唇边笑意愈发森寒,“怎知那位‘光风霁月’的阮先生,背地里竟行此等鬼蜮伎俩!”
“端木珩!”她声音发颤,每一个字都淬着冰,“你实在……卑劣至极!”
他却骤然沉默下来,只余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住她,那目光似要将她钉穿在原地。
上官徽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心底漫延开来,冻僵了四肢百骸。原来她坚守的八年,她所有的隐忍与期盼,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与他人暗通曲款的可笑戏码。
他从未信过她。
“那么将军呢?”她忽然抬眸,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寂灭,“既已心有所属,将那位姑娘珍而重之地带了回来,又何必在此,用这般诛心之言来作践于我?”
端木珩眸色陡然一暗,似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她之事……日后你自会知晓。眼下,她必须留下来。”
上官徽闻言,唇角缓缓牵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浸透了无边荒凉。
“妾身明白了。”
她微微颔首,姿态恭顺却疏离得令人心窒,“夜已深,妾身需歇息了。”
话中逐客之意,已昭然若揭。
端木珩眸光晦暗地在她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上停留片刻,所有翻腾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郁的叹息。他猛地转身,玄色袍角在灯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摔门而出。
门被合上的瞬间,上官徽强撑的从容顷刻崩塌。她背倚着冰凉的门板,身子止不住地向下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掩住面容,指隙间有温热液体无声涌出,蜿蜒浸湿了月白寝衣。
这一日,她尚且来不及细细品味重逢的些微欣喜,便被冰冷彻骨的现实狠狠击碎。长达八年的等待,最终竟成了一场虚空——没有温情,没有宽慰,唯有刺骨的疏离与猜忌,如利刃般穿透心扉。
窗外,月色清冷如霜,悄然流泻而入,在地面铺开一片寒凉的银白,也将她孤寂颤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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