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武安王府方才送来帖子，邀您明日过府赏雪。挽梦手捧烫金名帖，轻声道。
上官徽从回忆中抽身，目光却未看向那精致的帖子。她转身走向阁中的棋桌，棋盘上星罗密布的黑白子映着雪光。
我说过，这些应酬一概推掉。她素手执起一枚白子，语气平淡。
挽梦迟疑片刻：可奴婢听说，新任的太常博士也在受邀之列。
他请何人，与我何干？上官徽指尖的白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
夫人可知那太常博士是谁？
无非又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罢了。上官徽眉头微蹙，眼睛看向面前错综复杂的黑白子。
这回不同，挽梦压低声音，此人来自南阳，是当世闻名的大名士。
白子地落在棋盘上。上官徽心头猛地一跳：名士...你是说...
就是那位嗜酒如命的向子平先生！挽梦没注意到主子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道，听说这次赏雪宴，实则是专为向先生设的。
不是他...上官徽心头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随即又释然，像他那样的人，本就淡泊名利，怎会在这般时局入朝...
她忽然站起身，目光穿过纷飞的雪花，望向远处朦胧的皇城方向，向子平——这个名字，让她想起景元十四年南阳竹林里那个醉眼朦胧的男子，那时他搂着兄长的肩膀，说要痛饮三百杯的狂放模样，与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格格不入。
她转身，目光重又落在那烫金的帖子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精致的边缘，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罢了，你去回绝了吧。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赴宴。”
挽梦福身应下，正要退下时，又被叫住。
“等等。”上官徽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向先生此次入京，可知是何缘由？”
挽梦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说武安王对他极为赏识，特意设宴相邀。”
上官徽闻言，心中更是一阵纷乱。向子平，那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洒脱名士，曾言“吾有田舍二顷，足以养老”，可如今，却出现在这京城，想必是因为三个月前萧煜以少帝名义颁布的那道《求贤令》。
可那时，她分明听说那道《求贤令》昭告天下后，各地名士多有推拒，尤其是南阳名士阮云归、向子平等人更是公然抗命，联名写下了《拒仕书》，字字珠玑：“盛世当出，乱世当隐。今豺狼当道，非贤者出仕之时。”文章一出，天下士子竞相传抄，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可如今，那个狂狷男子，竟也踏入了这片是非之地。她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轻叹。或许，这世间之事，本就难以预料。
“罢了，你去回禀，就说明日定会如期而至。”
“是，夫人。”挽梦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了阁楼的楼梯间。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上官徽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大氅，指尖触到内里藏着的青玉双鱼佩——这是端木珩离开前，留下的唯一信物。
她收回了目光，转身重新坐回棋盘前，目光又落在那错综复杂的黑白子上。
这一局棋，她下得格外艰难。当最后一枚棋子落下时，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雪花依旧在静静地飘落。而屋内，却已是一片寂静。
翌日，大雪仍旧未停，纷纷扬扬地在天地间飘洒，马车缓缓驶过洛阳长街，上官徽掀开车帘一角，洛阳城的雪景依旧如画，可街边的乞儿却比往年更多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在热气腾腾的馒头铺前，却被店家用扫帚赶开。
夫人，前面就是武安王府了。挽梦小声提醒。
上官徽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襟。她特意选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竹叶纹披风——既不显寒酸，也不会太过招摇。
王府门前车马如龙，侍卫查验请帖的声音此起彼伏。
当她递上帖子时，那侍卫明显一愣：端木夫人？
正是。她微微颔首，声音不卑不亢。
侍卫慌忙行礼，正要引路，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可是上官小姐？”
上官徽转身，只见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立于雪中。他约莫三十出头，眉目疏朗，手中执着一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几枝墨竹——容貌竟与当年南阳竹林一般无二。
向先生！她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福身行礼道。
向子平微微一笑，拱手还礼：“上官小姐，不，该唤您端木夫人才是。”他轻轻抬起油纸伞，为她遮住了飘落的雪花：“多年未见，夫人风采依旧。”
上官徽微微一笑，“向先生过誉了，只是不知先生此番入京，所为何事？”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向子平的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尖，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破，他嘴角微扬，眼底却泛起一丝落寞：只笑道：“世事无常，总有诸多不得已。”
上官徽闻言，心中微动，“先生此次入京，可是因那《求贤令》？”
向子平的目光忽而变得深邃：“若非那道诏书，向某此刻，该在南阳，与阮兄煮酒赏雪。”
猝然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上官徽心头还是划过一丝异样，“阮先生...他还好吗？”
向子平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阮兄他……依旧故我”
上官徽闻言，心中稍安，却见向子平面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说来……倒真教人有几分羡慕了。”
她闻言一愣，不解其意：“先生此言何意？”
向子平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处朦胧的皇城：“端木夫人是明白人，洛阳局势，想必早已看在眼里。向某虽有心远离是非，却终究放不下家族亲友。而阮兄——”他话音微顿，似有感慨，“孑然一身，来去随心，反倒能逍遥于江湖之外。”
上官徽轻轻咬了咬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了王府朱红的大门，声音轻的几乎被风雪淹没，“洛阳本是非之地，先生高洁，还是早日抽身为妙。”
向子平忽然笑了：向某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世道，又岂是吾等想抽身便能抽身的？他微微一顿，目光中带着几分复杂，就如夫人您，身处漩涡之中，又何尝能决定什么？”
上官徽闻言，心头微震，她抬眸望向向子平，眸色复杂。向子平面上的笑意愈发淡了，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今日既然是赏雪宴，咱们便不说这些烦心事。”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夫人请。”
上官徽微微颔首，随着向子平一同步入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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