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过后,连府中最迟钝的粗使婆子都察觉到了异样——那对除夕夜还在院中相拥的将军夫妇,如今一个终日沉默不言,一个彻夜辗转难眠。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这日清晨,檐下冰棱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阶上,声声入耳。上官徽披着素色斗篷立在廊下,望着端木珩远去的背影,他玄色大氅被晨风掀起凌厉的弧度,转眼便消失在府门处的薄雾中。
这已是第四日。他天未亮便离府,夜深方归,未与她言语半句,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那夜洛水河畔的失态,像根刺般深深扎在他们二人的心头。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人深埋心底,可却在看到那道白衣身影的瞬间,竟然理智尽失,像个痴儿般追了出去......
夫人...挽梦捧着早膳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上官徽轻轻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绞紧袖中的罗帕。她忽然想起新婚之夜,端木珩也曾冷着脸挑明他们的婚姻实质,那时她只觉得解脱。可现在,不知为何,她心口却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空落落的疼。她不怪端木珩生气,换作是谁,都无法容忍自己的妻子为了别的男人失态。
这几日她曾数次守在他必经的回廊,可每每对上他冷若冰霜的目光,那些准备好的解释便哽在喉间,化作无声的叹息。
晨光渐盛,照得檐下冰棱晶莹剔透,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伸手接住一滴坠落的冰水,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
回房吧。
她终是轻声说道,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晨风中。转身时,素色斗篷在青石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很快又被新落的霜花覆盖。
廊下只剩几株寒梅静立,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叹息。
上官徽缓步走回内室,她坐在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憔悴的容颜。挽梦轻手轻脚地为她梳发,玉梳划过青丝,带起几缕断发。
夫人这几日都没好好用膳...挽梦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不饿。上官徽转过头,却见挽梦脸上竟挂着两行清泪,不由怔住:你哭什么?
奴婢是心疼夫人。挽梦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自从夫人与将军上元节赏灯归来,夫人便心绪不宁,茶饭不思......
上官徽摇头轻笑道:傻丫头,别担心,我没事。她从挽梦手中接过那柄羊脂玉梳,温润的玉质触手生凉,你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房门合上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上官徽望着镜中的自己,手中的玉梳无意识地在发间滑动。
入夜时分,端木珩下值归府。他径直入了书房,案上堆积的军报已高过砚台。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他却浑然未觉,目光落在虚空处。
亲卫统领赵睿在门外徘徊许久,终于硬着头皮叩门:将军,夫人送来的参汤......
放着。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赵睿目光不自觉朝门外望去,没敢说夫人此刻正立在回廊转角处。
案头烛火突然噼啪炸响,映出压在兵书下的一角信笺——那是昨日探马送来的密报:阮云归、向子平已于前日前离开洛阳。端木珩伸手抚过那行墨字,指腹在阮云归三字上停留片刻,突然冷笑一声,将信笺掷入烛火。火光骤亮,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上官徽脚边,她望着书房窗纸上那个挺拔的剪影,终是转身离去。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青石板上。
房内绣榻上静静躺着一个未完成的护腕,金线绣制的云纹只完成一半。上官徽缓步走去,将绣绷轻轻搁在膝上。金线在指尖穿梭,眼眶却忽然酸涩起来。
窗外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她倏然抬头,透过雕花窗棂,只见那道玄色身影如一阵寒风掠过,连片刻迟疑都不曾有过。更漏声声,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堆积成山,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粉墙上。
她忽然起身,走向妆奁。最底层的暗格发出细微声响,一方素帕静静躺着——墨竹依旧苍劲如昔,翠鸟仍作振翅欲飞状。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洛水非浊,南阳亦清的暗纹,忽然一滴泪砸在羽翼处,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素帕悬在烛火之上,火苗即将窜上的刹那,她却猛地将帕子紧紧按在胸口。素帕贴着心口的位置发烫,她终究...还是舍不得。
次日拂晓,上官徽在回廊处拦住了端木珩。晨露浸透了她的绣鞋,她双手捧着连夜赶制的护腕:将军......
端木珩脚步微滞,目光落在护腕内衬——那里用银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字。
他眸光微暗,凉凉说道:“天寒,夫人回去歇着吧。
语罢,端木珩径直越过了上官徽,大氅带起的风拂落了她眼睫上的露珠。
上官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裂痕,不是一针一线能缝补的。就像那方素帕上的墨竹,一旦生根发芽,便再难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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