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月影被风揉得碎碎的,今日也不知为何,杨婉清到这个时候也没来过主屋。
凌肃躺在床上已经半年有余,每日最期盼的,就是有人来给他喂药,擦洗。因为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感觉到自己尚在人间。
所有人都以为凌肃一直在昏睡,对外面发生的事一点也不知道。只有凌肃自己知道,困在一个不能动的身体里是多么痛苦。
这半年多以来,他又在被迫的情况下知道了多少侯府的秘密。有多少他以为的美好下面藏着臭不可闻的真相。
又有多少他以为真相其实另有玄机。
可是,他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人来人去……有人期待他早日康复,更有人盼着他赶紧去死。
门被推开又关上,脚步声却不像杨婉清的。
“弘郞,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呵呵……”女子娇嗔的声音传进耳朵,不是杨婉清。却是……
——柳媚儿!凌肃的睫毛飞快颤动。
“别担心,杨婉清还在宫里挨姑母训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男人是谁?
“唔……他毕竟是……唔……呃……呃……我男…人。”情欲让柳媚儿已经没法完整的说出话来。
“你男人?…嗯?…再说一遍……”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地,“谁是你……男人?”
“我…错了…你,才是…我…男人……啊……轻点儿……”
不堪入耳的声音不由分说往凌肃耳朵里钻,像一根根淬了毒的牛毛小针,从凌肃每一个毛孔钻进他的身体。
凌肃的胸腔像被千斤闸板死死压住,每一次心跳都撞得肋骨发疼。他想冲出去,砍了这对狗男女,可是,自己连动一动嘴巴的办法都没有。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只能微微的撑开一条细细的缝隙。那两条交叠的影子在瞳孔里放大、扭曲,摇晃,却看不到他们的脸。
柳媚儿的每一声娇喘,都如一把生锈的刀子割过他的喉管,割不开皮肉,却能把血沫子呛进肺里。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只是,对面贵妃榻上激战正酣的两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他听见自己牙根碎裂的细响——上下颚咬得太紧,碎齿混着血腥味往肚里滚。而事实上,他喉咙里的肌肉都是僵硬的,连一声闷哼都挤不出来。
淫靡的汗味、脂粉味、还有男人身上熟悉的龙涎香。以往他总在柳媚儿身上闻到,她只说是自己喜欢,原来——
各种味道全冲进鼻腔,像那年自己第一次砍下敌人的头,被那家伙颈子里滚烫的血浆崩了一脸,又腥又烫,把脑浆都烫得吱吱作响。
他想撕烂那两张脸,掐着他们的脖子直到两个人都断气为止。可指尖连颤抖的资格都没有。
男人粗重的喘息近在咫尺,几乎贴着他的耳膜震动,像战鼓擂在头骨里;柳媚儿的浪笑一声高过一声,每一下都踩在他脸上,把骨头踩成粉末。
他们就在自己的床面前,柳媚儿白花花的身子在眼前晃动,跟当年在自己身下的时候一模一样。自己当年有多喜欢她这副浪模样,现在就有多恨。
原来,柳媚儿这样的模样,看到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此刻凌肃恨不得立刻死去,可偏偏连晕厥的权利都被剥夺——意识清醒得像一把被反复磨快的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寸寸凌迟。
瞳孔里倒映的烛光忽地一颤,两行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滑进鬓发。
那不是泪,是血。
想他凌肃一生忠于君王,忠于家庭,只有一妻两妾,且对这个柳媚儿尤其纵容。然而,现在在自己面前上演活春宫的人竟然会是她!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凌肃宁愿中毒那天直接就死去,再不存着自己还有救的心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喘息声总算渐渐停息。
床帏忽的被完全掀开,一盏烛光被拿到凌肃面前。凌肃能感觉到有光,眼皮却仍然重如铅块,根本睁不开。
更让凌肃如万蚁噬心的话语却响起:
“哟!”柳氏过分夸张地叫道:“看看,他真的没死欸!眼睛里都流血了呢!”
柳氏的声音淬着毒,指甲在凌肃脸颊轻轻划过,“看看,这是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啊?…哈哈哈…”
柳氏夸张的语气刺痛着凌肃的神经。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对柳氏如此宠爱,她为什么会如此痛恨自己,要对自己极尽侮辱才能解恨。
就算现在自己是个活死人,没法让她过正常女人有的夫妻生活,要偷人,在自己屋不可以吗?一定要到自己面前来,侮辱自己她才开心吗?
“侯爷,你那没追求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死那么久了,你却还是不肯让我做正房,让弘儿做嫡子。”
“唉,这怎么能怪我呢?”
“是吗?”男人的声音出现在上方。光影里,一个黑影压了下来,温热的鼻息似乎喷在脸上:“侯爷,刺不刺激?”
——这男人是谁?到底是谁?
凌肃的眼皮猛地跳了跳,似乎透进一线光来。他的眼球费力地转向声音来源。虽然只有一线缝隙。
“唉呀,看看,侯,侯爷,他,眼皮在动!”柳氏让凌肃急速抖动的睫毛吓得声音颤抖,“他,他不会是要醒了吧!”
男人黑色的影子压低,几乎在贴在凌肃身上。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凌肃的手腕,用力掐了下去。半晌,直到凌肃的手腕现出青紫色,这才慢慢松开来。
男人说道:“看吧,醒不过来,这药可是来自苗疆的巫医。”
“真,真的吗?”柳氏因情欲而绯红的脸色已然变白,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凌肃紧闭着眼的脸道:“他的眼皮,真的在动。”
那男人一把搂过柳媚儿,在凌肃的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狠狠地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不无得意地道:“看吧,醒不了的。”
柳氏被亲得差点窒息,她半倚在床边喘着气。
也许真的是气急攻心,凌肃的眼皮真的睁开了一点点缝隙。而他捕捉到这半年多以来第一幅画面是:
柳氏鬓发散乱,薄如蝉翼的轻纱半搭在肩上,玫红色绣荷花的肚兜挂在腰间;
丰腴的乳略有下垂,雪白的胸上布满了艳色的痕迹;
颈上那个翠绿的玉坠子还是自己前年从南方来的行商那里,花了重金买来的。
那把凌迟的钝刀还在一刀一刀切割着凌肃的皮肉,疼痛渗入骨髓——柳氏,你该死,你真该死!
不远处那个男人赤裸着,可是凌肃的头一点点也转不了,眼皮的缝隙也没法睁得更大,他,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
——是谁,你到底是谁??
凌肃心里在滴血,喉头攒动,似乎发出“咯咯”的声音。
两个人还在细细碎碎地说着,凌肃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到底有没有听到两人后面的话,他自己也不清楚。
凌肃的意志在疯狂咆哮,身体却如一具冰冷的办笼。
更让他感到耻辱的是,在那淫声浪语中,这具僵硬冰冻的身体某处竟然苏醒!这具无用的躯壳,竟在这个时候有了反应!
仿佛在嘲笑着他往日的威严,一行灼烫的血泪从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悲伤,更不是因为耻辱,而是源于极致的,对自己的厌恶。
几天前,按杜先生的吩咐,所有太医开的煎的药都被玉宝倒进了痰盂里,对外只说喝什么吐什么。
依阿珠的话,那药草只要坚持一段时日不服用,人就会慢慢清醒过来。杜先生也就没有给凌云另开方子,打算等她清醒之后再行诊治。
果然,停药的第二天,凌云就清醒了超过两个时辰,第四天就从迷糊状态里完全恢复过来。只是躺了太久,身子没什么力气。
凌云让小七把自己重伤昏迷以后的所有事,仔仔细细地重新又说了一遍。她沉思良久说道:“小七哥哥,请公主小娘和安乐侯来。”
——安乐侯。小七蹙了蹙眉,随即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
深夜,安乐侯府的马车在神武侯府门前停下,萧天宇从车上下来,头也不抬地跟着早等在门口的崔三娘快步走向后院。
“哎,这安乐侯大半夜的,来我们侯府干嘛呢?”负责打扫侯府外围的柴老爹剔着牙,问正在关门的小厮。
“不知道,大概是听说将军今天醒了。”关门的小厮随口说道,“咦?柴老爹,平时这个时候你不是该躲在哪里偷偷喝酒吗?今儿怎么酒也没喝,还跑这前院来守着?”
“喝个屁!”柴老爹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妈的,家里婆娘给的二十个铜钱让我输了,哪里钱喝酒,呸!。”
“没钱喝酒你不早点回门房去睡?”小厮把门重新锁好,说完就往回走。
“哎,没酒喝,心里慌着嘞,出来走走。”柴老爹打个哈哈。
“行,你老慢慢逛。”小厮说完已经走得老远。
柴老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月门里,四下看了看,朗读方才走到大门前。他靠着门坐到地上点了旱烟袋用力嘬了一口,靠在门上眯着眼,似乎无意地用烟袋锅子在大门在有节奏的敲着。
没多久,门也响起几下同样的节奏……
萧天宇让多吉闻过,进了屋。杨婉清坐在床边,正小心地喂凌云喝粥。
“将军今天好些了?”萧天宇见凌云只着里衣靠在床上,有些局促。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视线在房间里乱飞了一圈,最后只能落在门边的灰狼多吉身上。
那头大狼闭眼趴在地上,似乎睡着正香,只有两只耳朵竖得笔直。
“侯爷不用拘礼,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没那么多忌讳。况且,公主小娘也在这儿。”凌云注意到他的不自在,觉得他害羞的样子有些可爱,又开始调戏他。
见萧天宇的脸又红到了脖子,凌云向立在一边的小七示意了一下。小七恭敬地给萧天宇递上了茶,跟着便把凌云的意思粗略地给他说 一下。
萧天宇呡着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小七,像要在他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待小七说完,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半晌才看向凌云问道:“通敌之事,可不是小事,云麾将军可有实在的证据?”
“侯爷不信我?”凌云问。
“皇兄信你才有用,得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将军……”
——是啊,没有证据!
凌云目光锐利如刀,直勾勾地盯着萧天宇的脸:“无论幕后是谁,我必然会将他的心挖出来,做为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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