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新皇登基,周遭蛮夷都伺机而动。在凌云动身回黑水关第二日,平天王穆昀也出发去了西南。凌肃是个活死人,萧天阳的兵大半被穆昀带走,如今的大晋四面楚歌。
凌云回到皇城已经近两月,至今仍是反复高烧,时迷时醒。
早朝的钟声还未散尽,挛鞮使者已立于殿中。他竟不跪拜,抖开手里羊皮便高声宣读:
“可汗有令:索要大晋第一美人朝阳公主为侧妃,并需将’鬼面罗刹‘凌云之首级,以红绸包裹,置于嫁妆箱首!以表大晋求和之诚意”
“另,云州三城,粮食千石为聘,若有不从……“使者环视一周,继道:”挛鞮则马踏皇城!“
信使拂袖,大摇大摆转身而去。
萧天赐脸色铁青地按着龙椅扶手,指节泛白。御座之下,群臣或面面相觑,或低头噤声,西南战事焦灼,穆昀没法回朝;
凌云重伤,凌家军群龙无首。此刻的大晋,实在经不起挛鞮铁骑的再一次冲击。
“陛下,”
太后由两名宫女搀扶着走出屏风,头上镙丝金凤钗坠子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耳畔两颗极大的东西闪着温润的光泽;
明黄色凤袍上孔雀金线绣的团凤栩栩如生;云锦裙摆在灯影里流光溢彩。
“挛鞮狼子野心,割地却是万万不能的!依哀家看,和亲确乃当下权宜之计。”
她缓步走出,凤袍曳地,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拓跋图鲁最看重的便是颜面,他的长子被凌云所杀,尸骨还做成了器具。”
“实在是……唉……”
太后似万般无奈,她顿了顿,扫了一眼群臣,缓声开口:“若能以宗室贵女赐婚,既能暂避锋芒,也能为我大晋争取喘息之机。”
“等西南战事平定,云麾将军康复,再图后计不迟。”
太后言毕,满堂文武有女儿的脸上都露出各种不情愿的脸色。
“可宗室贵女皆是金枝玉叶…那挛鞮一族…”有老臣颤声开口,话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
“朝阳。”太后缓缓吐出三个字,目光落在阶下的杨弘身上,表情微妙,“她容貌才情皆出众,我杨家女理应为国效力,如今……”
太后顿住,但意思满朝文武却都明白——如今凌肃瘫在床上,是个活死人,她一个嫁过的女子和亲,当然最为合适。
“和亲,再合适不过。”太后下了决心一般说出最后一句话。
杨弘适时出列,躬身道:“太后圣明!朝阳公主素有美名,此去定能安抚摩鞮可汗,为我大晋换来太平。”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萧天赐看着地上那张羊皮卷。良久,终是闭了闭眼,哑声道:“准奏。”
傍晚,杨婉清从神武侯府出来,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今日该到太后宫里告知凌云及凌府的状况。
暮色浸透长街。寒气透过锦缎渗进来,倒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凌云虽然伤重,却全是外伤。皇城里名医流水一样的来,汤药针灸一样不落,她就算不好也早该醒来。可凌云却一直反复发烧,时昏时醒。
杨婉清心里有个猜测,她今日得去太后宫里确认。
她七岁便入宫养在太后身边,进出太后寝宫很多时候都不需要通传。这会儿正是宫妇太监轮职换岗的时间,杨婉清便径自跨进了宫门。
影壁后漏出太后的声音,声音罕见的温和,“当年若不是凌肃……罢了。原本让她嫁过去,就是为了诞下嫡子掌握那二十万大军。”
太后声音稍顾,语气带上了些欢喜:“如今凌云也醒不过来了,你又有了弘儿,兜兜转转,这凌家军终究还是我们囊中之物。”
杨婉清的脚步猛地顿住,心口像是被什么攥紧了:“太后怎么这么肯定凌云醒不过来?莫非……”
在后宫里长大的人,见的尔虞我诈远比普通人多得多。杨婉清立刻便明白了太后的言下之意,也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她的背脊一阵发凉。
大晋如今四面楚歌,太后竟然还有心思陷害忠臣良将!
“姑母放心,”杨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凌肃这老家伙,如今我就算在他跟前与媚儿亲热,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啊哈哈……”
“至于朝阳,”太后的语气陡然转冷,“一个生不出孩子的棋子,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让她嫁去挛鞮,暂时安一安拓跋图鲁的心。”
杨弘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凉薄:“摩鞮可汗的性子,朝阳如果不能很快怀上孩子,怕也撑不过几个月。照现在的情形,凌云再过两个月不死也会是个疯子……”
杨弘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几乎听不清。
杨婉清不由得后退几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宫墙上,才惊觉自己早已浑身冰凉。
原来她已经是枚弃子,是一块能让挛鞮人暂时消停几日的肉;原来那些看似关切的话语,全是催命的符咒。
脚步声窸窣,捧着餐食的宫女们鱼贯而来。
杨婉清扶着墙站稳,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抠进肉里。
她咬着牙在脸上堆起惯有的端庄微笑,深吸一口气,一改往常温柔声线,大声道:“姑母今日怎么这么晚才传膳?”
耳朵里,屋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手心传来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本以为守一辈子活寡已经很可怕了,现在居然要被送去等死。
她不能去和亲!她不要去做汉家‘两脚羊’,她要活!既然不在乎她的死活,她就拉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和亲。太后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金护甲漫不经心地划过紫檀木扶手。
可你想想,神武侯如今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你在凌家没有一子半女怎么站得住脚?挛鞮可汗想要个侧妃,你嫁过去是享福的。”
“凌家军群龙无首,挛鞮铁骑离京都不过三日路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杨婉清颤抖的肩背上,声音依旧慈爱温和,摩鞮若打进来,谁也活不成。可汗说了,只要你肯和亲,他便撤兵,更会助哀家拿回属于天昊的皇位。
杨婉清猛地抬头,鬓边的珍珠步摇撞出细碎的响:姑母,朝阳,现在可是神武侯夫人......
太后抬眸,眼底昔日慈爱全无,只剩下一片冰冷:“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完璧之身,再说,挛鞮蛮子本就不在乎女子清白。”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尖刀插在杨婉清心上。在姑母的心里,自己终究连个人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可以换取利益的器物!
太后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当年若不是凌肃,天昊何至于落得三尺白绫的下场?如今凌家遭此劫数,本就是天意。你若识趣,便早早回去做准备。”
“若你觉得对不起神武侯,”太后浅浅冷笑一声,对朝桌上一碗药努努嘴:“呐,给他喝上一碗‘安神汤’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姑母,那挛鞮可汗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吗?何苦让婉清去受那不是人的罪?她的声音颤颤,泪水滚滚而下。
“你是我杨家女,身上自然有推不掉的责任。”太后的语气里似有无奈,更多的却是无情。
太后俯身,指甲尖挑起杨婉清的下巴,声音慈爱,“傻子,凌肃已然是个废人,你守着他还能有什么前程?”
“你如今最大的价值,就是用你这副好皮囊,去讨挛鞮可汗欢心……”
杨婉清脚步踉跄的走出寝殿,身后传来太后再次变回慈爱的声音:“神武侯走了,哀家便接你回宫,以公主之仪风风光光再嫁挛鞮。”
太后的声音实在是慈爱温婉,可听到杨婉清耳朵里,字字都是一把刀。
手心里的瓷瓶温润细滑,早已被杨婉清的手捂得温热。自己远嫁边关之时,凌云一身银甲勒马而立,在溪水边披着金光笑得跟夕阳一般美丽。
那天她说:杨婉清,你真好看。那时她眼底的光,亮得像揉碎了星辰,净得像山涧清泉,照亮她心底所有的欢喜。
那是一个多么鲜活的生命啊!曾经她以为,就算是守着与凌肃有名无实的婚姻,只要能时常能看到如此鲜活的凌云,自己的生活便也有了颜色。
如今,自己即将亲手要了她父亲的生命。她唯一亲人的生命。
可是姑母明明知道,挛鞮可汗是出了名的暴虐,和亲不过是把她往刀山里推,为何偏要逼她?她们可是亲人呐!
她不是要拉拢凌家吗?为什么……
混乱间,杨婉清想起刚才听到的话,这才猛然从混沌中明白了什么,所以太后嘴里的弘儿……
杨婉清头皮发麻,突然理清楚了一切。看来凌云说二公子的死有蹊跷,大公子被俘不是意外,原来都是真的。
太后看着宫女正在关上的门,忽然笑了,眼神里竟然堆起怜爱之情:好一个绝色美人啊,拓跋图鲁会高兴的。”
“只可惜凌肃没这个福气。昨日哀家已跟皇上拟了和亲诏书,做为杨家的女儿,这是你的本分。她缓缓坐直身子,至于云麾将军......。
后面的话杨婉清并没有听到。但她很清楚,太后一定不会放过凌家,哪怕将死的凌肃,重病的凌云。每一颗棋子她都不会浪费,这是太后一向的原则。
宫道漆黑,引路的小太监手里灯笼一明一灭,鬼火一样,颤抖得人心头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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