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双眼睛呆望着凌云。许久，一个身影扑到凌云面前，“扑通”一声重重跪下，直勾勾地望向凌云，声音嘶哑：“姑娘，哦，不，应该叫您将军。将军，我求您！给把刀！给我一个痛快！”
被蛮子掳走的女人会经历什么不言而喻。就算今天活了下来，她们也回不去自己的家。能够痛快的死便是她们最好的归宿。
凌云慌忙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女人却不肯。
女人说自己叫红姑。不久之前，为了护住身后吓得瑟瑟发抖的幼妹，她用发簪刺穿了一个士兵的眼睛！
如果不是突然燃起大火，这会儿她和妹妹只怕已经被人分成几块，扔进了锅里。
凌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收紧。她慢慢蹲下，伸出双手紧紧抱住红姑，说：“姐姐，不怕，我救你们回去。”
她太清楚了，在这个世道，被狄戎掳掠过的女子，即使侥幸获救，回到家乡也不一定能活下去。
这么多人，她带回去，又该怎么办？吃什么？住哪里？
一切都不知道，但是，凌云很清楚，她要救人！他必须救人！
凌云拍了拍红姑的背，站起来，视线在每一个女人脸上掠过，“我是大晋先锋营校尉，我救你们回去，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女人们异口同声。她们当然愿意，她们也只能愿意。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被狄戎糟蹋过，如果没有人愿意管她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有死路一条。
哪怕有幸活着回到大晋，父母也好，丈夫也好，甚至孩子，会不会让自己踏进家门都不知道。
她们想活下去啊！
“小姐，你带她们回去，怎么跟将军交待？又怎么养活她们？”小七低下头，凑近凌云耳边说。
“那看着她们死吗？”凌云扭头，挑眉瞪着小七。
“可，带着她们是累赘啊。”小七有些着急。
“那当年的你呢？”凌云反问。
是了，当年五岁的自己，跟眼前这些女子，有什么不同？不一样也是累赘吗？如果不是遇到善良的夫人，自己早就进了其他难民的肚子里，或是喂了乌鸦，野狗。
“小姐，我这就带她们回去。”小七向凌云深深鞠躬。
“校尉大人，我会养马，会做饭，我妹妹能做衣服，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跪在地上的红姑抹着眼泪，激动得声音颤抖。
“我们也可以，我也会做衣服，”
“我能做饭。”
“我能织布。”
……
女人们喜极而泣，她们这样的身子，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家，什么夫君，只求能活下去，有口饭吃，有瓦遮头，就足够了。
凌云也知道带她们回去会面临什么，又是多么大的责任，但她是来自世二十一世纪的人，对人命做不到麻木。更何况，自己也是女人。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下去，才有别的可能。
大火持续至黎明，因为狄戎士兵在前面灭火，候三他们跟在后面放火。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穿过云层，穿过浓烟时，凌云他们已经带着那二十几个女人回到朔方城下。
“开门！”小七高举着乌尔丹的人头大喊，“乌尔丹已经伏殊！”
朔方城那扇被血与火洗礼过、布满刀痕箭孔的沉重城门，许久之后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缓缓向内开启。
城门洞内，朔方守将赵铁鹰，被几个士兵抬着来到城门口。这位铁骨铮铮的老将只着一身单衣，右边断臂处血色已成褐色。
不到五十的年纪却已须发皆白。嘴唇因干裂而翻卷着血口。
赵铁鹰被抬到城门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对着策马而来的凌云，翻身滚落在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撞击的闷响，如重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赵铁鹰，代朔方城三万父老乡亲……谢凌将军解朔方城被困之忧，谢凌将军再生大恩！！”
他浑浊的泪水冲出眼眶，被困一个月了，送出去的求救军报一封又一封，却迟迟等不来援军。
“快把赵将军扶起来。”凌云大喊。
赵铁鹰将凌云七人迎进城，乌尔丹的人头被高悬在城楼上。虽然城里现在粮食已剩下不多，赵铁鹰却依然在自家府里弄了一餐有肉的饭食，让凌云他们吃饱。
“赵将军，我带回来的二十几个女人，请查一下户籍，帮她们找到家人，让她们回家吧。”凌云放下碗筷的第一句话，就是为女人们找家人。
“这……”赵铁鹰略有迟疑，说道：“查户籍不难，只是……”
见赵铁鹰欲言又止，凌云疑惑地看向他，问道：“莫非赵将军不方便？”
“凌小姐有所不知，这朔方城长年受狄戎骚扰，被掳走的女子无数，能活着回来屈指可数。而侥幸回来的……”
赵铁鹰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着说下去。
“赵将军是想说，侥幸回来的，可能家里不让进门，或者被家人弄死？”凌云问道。
“唉……”赵铁鹰重重一点头，没敢抬头再看凌云。
“赵将军不必为难，户籍要查找，一是为她们找家人，二也要弄清楚她们的身份。如果最后没有家人的话，我来安排。”
凌云知道，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规矩，自己只是这个世界的意外，就凭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说服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想让赵铁鹰为难，毕竟自己私自出营本来就有过错。
赵铁鹰大喜，他不是没有同情心，但被糟蹋过的女人，即使换成是他的女儿，他也会给她一刀，以全了家族的声誉。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明明不是女人的错，最终背负骂名，承担责任的却永远都是女人。
凌云脸上现出一丝混着无奈，气愤，心痛的苦笑。
烛火摇曳，将凌肃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书架上。他独自坐在书桌后，面前是那份来自朔方的密信。
信上那行力透纸背的字迹，：“大小姐有您当年之风，更胜之！”
她此举虽是大捷，却也是将一柄‘恃功而骄、目无君上’的刀，亲手递到了所有忌惮凌家兵权的人手中！
凌肃沉默良久，心知有些事自己没法阻挡。他终于缓缓起身，走到紧闭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面而来，带着北地特有的凛冽气息。
凌肃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凝视着北方那片风雪肆虐的土地，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云儿她娘…如果…她是个男儿，该多好啊！”
良久，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云儿……长大了，还是，要嫁人的。”
凌云一身玄甲未卸，骑在同样疲惫却昂首的战马上，带着她的八百勇士，缓缓穿过朱雀大街。
萧天赐坐在龙椅上，身边坐着他的夫君，平天王穆昀。凌云单膝跪地，向皇帝请罪，“臣无诏出营，请陛下降罪。”汇报完详情，凌云垂首立于殿中，静待裁决。
“陛下！”
萧天赐还没有开口，御史中丞王崇礼便率先发难，“凌云此战，虽有微功，然其‘无诏出兵’、‘抗旨不遵’乃铁一般的事实！若往后人人效仿，自行其是，置君父于何地？置朝廷威严于何地？”
话音才落，身后一群清流文官和世家代表纷纷附和，奏请严惩之声不绝于耳。
“对对对，此风断不可长！臣以为，功不抵过，当褫夺其军职，下狱论罪，以儆效尤！”
“臣以为，规矩就是规矩！功是功，过是过！若因功大就可免其重罪，那朝廷法度威严何在？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凌云一介女流，行事如此跋扈，若再掌重兵，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陛下！汉有吕雉，唐有武瞾！女子掌兵，干政弄权之祸不远矣！”
一众朝臣吵得不可开交，凌云却在偷偷观察着上面坐着的两个男人。
小说里写的萧天赐姿容绝色，如九天玄女，而平天王穆昀则是身高九尺，俊朗不凡。
平天王穆昀今天第一次见。趁大家吵架的功夫，凌云微微抬了一点点头，认真地欣赏着两个她在后世没见过的超级大帅哥。
萧天赐面容隐在流珠冠冕之后，眉浓如墨，弧度柔和；眼眸深邃如渊，却又亮得像撒落一池碎星；
肤白如玉，唇艳如血，鼻梁高挺；玄色龙袍绣着暗金色云纹，金边腰带勒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广袖下露出的手腕也跟白玉琢成一般。
确实是好看呐！后世那些什么冰冰，圆圆，跟这位爷比起来，似乎还差上那么一点儿。
而他身边的穆昀，坐在那里已经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肩宽腰窄，长腿已经伸到台阶之下。脸上棱角分明，轮廓更像欧洲人；剑眉入鬂，眼窝深陷，眸子像一粒透着紫的黑色琉璃，鼻子高挺，嘴唇线条清晰。
不笑的时候眸如寒潭，不怒自威，只有看着萧天赐的时候，眉眼里的英气才会收起，眼眸里会漾起波光。
这平天王好一个外国的明星，像，谁呢？凌云在脑子里搜索着那个名字。
帅哥最终还是和帅哥在一起了，真可惜！
就在王崇礼等人吵得最凶之时，凌云脑子里在跑着火车。
一直闭目养神的平天王穆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那些臣子，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身旁龙椅上的萧天赐。
萧天赐的目光也正好垂下，与他在空中交汇。 两人视线交错的一刹那，仿佛有无形的信息传递完毕，穆昀几不可察地微一颔首。
得到了某种默许的他，转回头，面向朝堂。那双深邃的眸子只是平静地扫视全场，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淡淡开口：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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